381 趙河鎮
日暮時分,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夫大都回到家中,縷縷的炊煙夾雜着陣陣飯香味。大楚雖已進入盛世,然趙河鎮太過偏僻,大多數人勞作一年也僅能填飽肚子,煤油燈對他們來說還是奢侈品,而今日,一隊人馬浩浩蕩蕩駛入白河鎮,自然就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這隊人馬,十幾匹高頭大馬將兩輛馬車護在中間,且人人手握兵器,肅然的臉龐令人望而生畏,尤其是在這窮山僻壤之地,街道上衆人不自覺的讓開道路,只是望去的目光卻是各異,有敬畏有好奇,有羨慕有嫉妒。
馬車在鎮子上唯一的客棧趙河客棧停了下來,一輛馬車走出兩名老者,這並沒有引起衆人的注意,而看到一襲白衣溫潤若玉的楚昊宇,衆人就是驚歎了,不過看到一襲翠綠長裙笑顏如花的蘇青青,則驚爲天人,不少人眼都看直了,心道這是不是天仙下凡了,直到兩人走進客棧看不到才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
看這羣人停下來,身材消瘦留着八字鬍的掌櫃一溜煙跑了出來,躬身拜道:“公子,小姐,裡面請、裡面請,小店有……”說到這裡猛然看到楚昊宇的穿着氣度,掌櫃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神色,若非這是趙河鎮唯一的客棧,人家豈能光顧?
楚昊宇豈能不知掌櫃所想,卻也不在意,淡淡說道:“上幾個拿手小菜,一壺茶,他們每桌添壺酒。”
聽白衣公子如此說來,尤其是望着他臉上的笑容,掌櫃趕忙接口說道:“公子爺大度,小老兒謝過公子。請、請!”將楚昊宇領到靠窗座位,掌櫃更是拿衣袖擦了擦凳子,而後笑道:“公子夫人稍等,飯菜馬上就好。”拉長的聲音中,掌櫃一溜煙跑了出去。
聽掌櫃喊自己夫人,蘇青青神色雖沒有任何變化,可她自己清楚,心底有過一絲喜色,只是瞬間便化作一聲嘆息。眼珠一轉,蘇青青張口問道:“公子,現在你該說爲何會來這了吧?”
楚昊宇自然聽到掌櫃那聲夫人,心底也有些尷尬,看蘇青青如此聰明的岔開話,楚昊宇臉上浮現起一抹笑意,只是瞬間便平靜下來,緩聲說道:“三年前漠北之戰,越騎尉翻越赤焰山率先進入漠北,本王也在其中,而且是一斥候。那段時日,本王心情極差,夜不能寐,每晚都要被噩夢驚醒,好在一路上衆人頗爲照顧我。”
“以你的身份,豈用得着他們來照顧?”心中如此想着,蘇青青卻沒有張口,就這麼靜靜望着他,而且想到他大婚之日的慘變,蘇青青心底又是一聲嘆息,望去的目光越發柔情。
此刻,楚昊宇的語氣越發平緩,神情也有些飄渺,似陷入回憶,淡淡說道:“李伍長、狗頭、毛猴、和尚,還有鐵頭、閻王,石頭,在那裡,本王才真正懂得什麼是百戰老兵,明白什麼是鐵血柔情,知道我大楚如何能有今日的盛世。有時候,本王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們,想起一同走過的路,懸崖峭壁,狂風暴雪,還有冰冷的淚水,含笑的鮮血,那段日子,是本王所經歷最艱難的日子,硬的像石頭的牛肉。”
蘇青青並不明白楚昊宇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卻也大概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張口問道:“這裡有你的同袍?”
楚昊宇臉上露出一抹奇怪笑意,點點卻是接着剛纔說道:“越騎尉五千人馬,最後僅剩兩百餘人,大都戰死漠北,連屍骨都沒能留下來,若不是這個身份,怕本王也一樣要留在漠北。所以,我走遍江南、淮南兩道,將他們是遺物、撫卹送回去。”
蘇青青並不知此事,現在聽他說來,明亮的眼中有過一抹異色。以楚昊宇的身份,竟然親自送陣亡將士的遺物,也確讓人驚異,讓人敬佩。笑望着楚昊宇,蘇青青輕笑道:“認識這麼久,沒想到你還是個重情義的熱血兒郎,佩服、佩服!”話到最後,蘇青青更是抱拳行了一江湖禮。
哈哈大笑了聲,楚昊宇並沒有接口卻是將目光放在窗外。天色已暗了下來,街道上燈光稀稀疏疏,不過人倒是不少。天氣悶熱,衆人出來納涼,揮動着簡陋的芭蕉扇,談亂着今年的收成,還有小孩子打鬧的歡笑聲,別有一番趣味。
這刻,掌櫃端着四碟小菜跑了上來,笑道:“公子、夫人,這四樣都是山裡的野味,雖不是山珍海味卻別有一番風味,兩位嚐嚐。”
點點頭,楚昊宇並沒有動筷子而是笑問道:“掌櫃,打聽一個事,鎮上有沒有姓何的,參過軍。”
放下小菜,掌櫃爲楚昊宇倒茶同時笑道:“公子,我們鎮一半都姓何,參過軍也有四五個,不知公子你問那個?”
楚昊宇還真不知道何老四的姓名,不過這卻難不倒他,笑道:“三年前戰死漠北,家裡有兩個半大小子。”
輕哦了聲,掌櫃咧嘴笑道:“聽你這麼一說,小的倒猜到了。何老五,說起來我還是他叔呢,他家有兩個兒子,還有一個患病的婆娘,不過,他們娘仨並不在鎮上,躲山裡去了。”
“怎麼說?”當掌櫃的話落下,楚昊宇立即接口問了起來。說到這裡,楚昊宇又是一笑,道:“掌櫃,坐下說。”
楚昊宇的話雖平淡,可掌櫃還真沒有拒絕的勇氣,便只能笑道:“那小的就放肆了。”說完後在楚昊宇對面坐了下來,張口說道:“說起來,何老五也算是可憐。我們這趙河鎮本就是窮山僻壤,完全靠天吃飯,即便天道好了,也只能顧住肚子,要是天道不好,就只能挖野菜充飢,餓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情,何況還有官老爺前來扒皮。”
說到這裡猛然想到眼前這位爺氣度不凡說不得就是出身官家,掌櫃心底不免有些害怕,看他臉上沒有任何不悅才鬆了口氣,卻是再不敢岔開話題,繼續說道:“何老五一家也都是窮哈哈,不過何老五他老爹何老憨倒是一把好手,種地、打獵、採藥,可是我白河鎮的能人,在何家很有威信,不過也因此得罪了趙老財,趙老財算得上我們鎮的土霸王,勾結官府搞的何老憨家破人亡。”
搖頭髮出一聲嘆息,掌櫃不無可惜的說道:“何老憨被說成亂匪砍了頭,他家五個崽老大老二被趙老財活活打死,老三挺水靈一個丫頭硬是被趙老財那死胖子糟蹋了,老四老五年紀尚小逃了出去。那時候兵荒馬亂,我們都當他們死了,可過了十幾年,何老五竟回來了,騎高頭大馬穿盔甲握長刀,還帶着幾個兄弟,當時可真是風光。”
似想到了那時的情景,掌櫃兩眼也有些迷離,張口說道:“這都十幾年過去了,小的還記得當日的情景。何老五回到白河鎮,直接殺上趙老財家,一刀就將趙老財給劈了,趙老財的一個兒子也被他們殺了。當時我們很害怕,不想何老五揮揮手說沒事,說這些年跟隨方大帥東奔西戰已經是方大帥的親兵,且是個隊長,不會有事,當晚還宴請了我們一頓。第四天,城裡來了幾個衙役,本來是要拒捕何老五,可不知何老五說了什麼,衙役竟灰溜溜的走了。”
說到這裡,掌櫃又撇了楚昊宇一眼,心道這不會是何老五的同袍吧,也太年輕了。搖搖頭,掌櫃便將這個想法拋擲腦海,接着說道:“看衙役都何老五灰溜溜弄走了,衆鄉親們可都吃了一驚,都說何老五出息了。何老五呢,蓋了幾間房子又娶了個婆娘,不過他也就在家呆了半年就走了,而他的婆娘沾着何老五的光倒也不愁吃喝,還生了個胖小子。此後幾年,何老五又斷斷續續回來了幾次,可時間卻是越來越長,最後一次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當時他還笑着跟我說,下次回來就要給娃子說婆娘請大家喝喜酒,不想喜酒沒喝上,讓人把遺物送了回來。”說到這裡稍頓,掌櫃搖頭說道:“何老五爲官家征戰戰死漠北,也算值了,只是可惜他的婆娘娃子了。”
此刻,蘇青青插口問道:“怎麼說?”
搖搖頭,掌櫃更是發出一聲嘆息,頗爲無奈的說道:“還不是趙老財。趙老財有兩個兒子,老大被何老大一刀劈了,老二趕好在城裡花天酒地逃過一劫,而且看何老五不好惹,直接避禍去了州城。十幾年過去,趙躍進那小子竟抱上了賈家的大腿,聽說何老五戰死沙場,便人模狗樣的跑回來耀武揚威,甚至跑到何家門口。大勇如何能看的下去,將他狠狠打了一頓,可沒過多久,趙躍進帶了幾名武功高手,把大勇打的吐血,現在一家三口只能躲進山裡避禍。”說到這裡四處望了眼,掌櫃壓低聲音說道:“大勇本還說了一門親事,就等着何老五回家,現在,趙躍進硬將那閨女霸佔了,賈家不好惹啊!”
楚昊宇明白掌櫃的意思,既想楚昊宇爲何家報仇,又點出賈家勢大讓他量力而爲。自顧一笑,楚昊宇不以爲意的說道:“掌櫃,你能不能找到何家兄弟,我想見見。”看到掌櫃震驚甚至有些躲閃的目光,楚昊宇接着說道:“趙老五是本將軍的侍衛。”
頓時,掌櫃心神巨震,滿臉不敢相信的盯着楚昊宇,吃驚竟有如此年少的將軍。
看到掌櫃的神色,蘇青青輕笑道:“怎麼,不敢相信?我夫君可是真正的大將軍,要不然哪來這麼多侍衛。”
望了楚昊宇片刻,掌櫃趕忙起身行了一禮,道:“草民見過將軍,招待不週,還請將軍見諒。只是,大勇母子爲躲避趙躍進藏進深山,草民也不敢說找到,盡力而爲。”
點點頭,楚昊宇揮手說道:“去吧,不過本將路過此地,可耽誤不了。”
“明白、明白!”躬身行禮同時,掌櫃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