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折,讓人成長。
雒陽恥辱一敗,讓項莊從衆人吹捧的楚國少將軍一下淪落爲大家恥笑的對象,在強烈的落差下,項莊開始脫胎換骨,原本個性上的魯莽部分正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和果斷。
回到彭城之後,瞧着身邊興高采烈的同僚,項莊很是鬱郁,在他的眼裡,這些沒有和秦軍精銳正式交過手的楚將個個陷入到了盲目的自信中,他們還沒有吃過秦軍的苦頭,不知道秦人的厲害。
“少將軍,前廳正在宴請諸侯的使節,何不同去分潤一番?”楚宮內門口,喜氣洋洋的虞子期從自家妹子那裡出來,叫住項莊道。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虞子期能夠擠身楚軍五大將的末尾,依靠的還是虞姬的影響力,從能力上來說,他莫說與英布、鍾離昧、龍且相比,距離季布也還有一段差距,實際與楚軍諸將中的桓楚、周殷、丁公等不相上下。
項莊冷冷的睨了一眼虞子期,站定道:“虞將軍要去只管去,莊身系巡城要責,不敢稍有怠慢。”
虞子期見項莊態度冷淡,也沒了相邀的心思,只隨口應道:“如此,則有勞少將軍了。”說罷,虞子期即帶着幾名隨侍朝着燈火通明的前廳而去,在那裡,一個個名士高儒正在相互吹捧着,以期用名望來贏得更好的待遇,更高的俸祿。
諸侯朝賀。
在大廳的正中,西楚霸王項羽頭戴束髮的紫金冠,兩根大紅的髮帶左右分開,身上穿着淡黃的絲袍,袍角的龍紋一角在案几邊探出半個身子,似乎在冷冷的打量在座中的衆人。
在他的左手邊,是年歲已高、鬚髮皆白的亞父范增,這位一手創導了分封制的著名謀士在度過了人生中最爲得意的一年後,終於顯現出了老態,現在的他,更多的只是作爲項羽禮賢下士的象徵,以吸引更多的有識之士投奔。
在項羽的右手高位,是西楚國大相項佗,這個一直以來聲名不顯的項氏實權人物,在最近一段時間非常活躍,並且漸漸成爲西楚國的核心人物。
再往下相座的,包括了季布、呂臣、叔孫通、劉敬等一干楚國要員,然後是來自各路諸侯的使節,這些人中不少是當地的名士。
其中最爲引人注目的是曾經的諸侯王張耳,這位魏地的名士正在用感染人情緒的語調講述河東軍的失敗,講述秦軍在對待關東將士時的殘暴,至於河東軍在西征途中的橫徵暴斂,則被張耳有意無意的忽略了。
張耳此次,是作爲漢王劉邦的特使前來道賀的,在酈食其身死、陸賈投了秦國之後,劉邦起用張耳爲說客,到各個諸侯那裡交涉和遊說,對於這一差使,張耳已經從開始時的不好意思逐漸轉變到現在的欣然接受。
這其中:劉邦許下的重金待遇是原因之一,沒有了錢帛,什麼名士,什麼大儒,都是浮雲一場,張耳要想和老朋友陳餘再較量一番,名望是必須的條件。
“先生,河西牧場健馬無數,而我河東皆爲農耕之地,只有驛站和大戶纔有馬匹餵養,依你所說,那秦人的鐵騎勢不能擋,這要是從河西殺將過來,我等又如何抵擋?”聽得張耳滔滔不絕的吹噓,坐中的楚國郎中劉敬站出問道。
“敢問,汝是何人?不知尊敬長者嗎?”張耳擺了擺大袍,睨了一眼年輕的對手。
面前的人身材不高,樣子有些不入眼,但語氣卻是不善,在坐的使者中,誰的資格最老,就屬他張耳是第一批起兵反抗暴秦的人物,這無名之輩不尊稱一聲張公也還罷了,竟然還敢口出不敬。
“齊地劉敬。敢請張公賜教。”劉敬直視張耳,改口再問道。
“哈哈,關中有馬,我關東有人,昔日,暴秦有四十萬軍隊,霸王一聲令下,各地諸侯紛起響應,以百萬之衆大破秦人以鉅鹿、棘原,如今,霸王麾下,驍兵悍將無數,若是再舉伐秦大旗,相信各路諸侯定會羣起而呼應,如此,則大事成矣!”張耳慨慨而談,面露激昂之色。
聽得張耳這麼一說,一直默不作聲的霸王項羽重瞳中厲芒一閃,而在座的諸侯使節也是議論紛紛,相互私語起來。
張耳話說的隱晦,但意思卻是明明白白,那就是提議項羽再度效仿五年前破釜沉舟的舉動,盡起楚軍爲主力,以諸侯之兵爲輔助,與秦軍展開一場決定生死的大決戰。
一年前,項羽被劉邦所鼓動,起兵伐秦爲龍且復仇,結果雒陽、虎牢關兩役下來,楚軍損兵折將不說,麾下五大將再折二員,只剩下了季布、虞子期還倖存,現在經過一年的休整,楚軍的元氣剛剛恢復,劉邦就迫不及待的再次挑拔起來,他難道以爲世人皆是愚蠢之輩,唯他一人聰慧嗎?識破了劉邦伎倆的項羽連帶着對張耳也不滿起來。
至於各路諸侯使者,則各有各的算盤。
秦人的厲害讓他們個個心存畏懼,如果項羽號令要出征,他們沒有辦法只得領兵追隨,現在項羽的意圖不明,只是張耳聽從了劉邦的命令在竄嗖,這讓他們不禁憤忿起來。
“張公,漢王如今被秦人奪了漢中,不知還能稱漢王乎,若是不妥的話,爲何不盡起大軍伐秦,而要佔我南郡?”在一片混亂之中,衆使節中有一人站起,指着張耳的鼻子大聲斥責道。
衆人尋聲看去,卻是西魏王魏豹的使節隨何,這個人曾經做過臨江王共敖的相國,對劉邦假仁假義,佔領南郡心存不滿。
張耳被隨何這一句斥的老臉微紅,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秦人生性殘暴,得一寸而進一尺,漢王大軍一統南陽、南郡,就是爲堵塞秦人出武關東進的道路,至於臨江王之死,那純屬是一個意外,漢王也是十分的抱歉。”
一聲抱歉。
代表了所有的意思。
共敖已死,一個死人就是想要抱打不平,也沒有人會再去相助於他,相反,劉邦則不同,坐擁着兩個大郡,麾下多達二十萬的人馬,有這份實力在,除項羽外,其它諸侯想要說劉邦一聲不是,也得仔細踮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隨何見沒有人迴應,也只得悻悻回坐,畢竟,他現在是在爲魏豹作說客,前僱主的事情站起來表一下態就可以了,要是真糾纏不清,不要說其他人,就連魏豹也會心生不快。 шшш_ ttκā n_ ℃o
“今日,是本王的大喜之日,不快之事就勿提了。諸位貴客遠道而來,本王不勝感激,至於其他的事情,待以後再從長計議,如何?來,且滿飲此樽——。”項羽猛然站起,將手中的龍形酒樽高高持起,然後仰首一飲而盡。
清冽的酒水順着鬍鬚嘀嗒落下,濺在項羽胸前的新衣上,就如同一團濃墨在慢慢的鋪開,間或,越來越大,越來越淡,一會兒變幻成楚國版圖的樣子,一會兒又擴大成關東各地的樣子。
“恭賀霸王大喜——!”衆使節見項羽不悅,一個個誠惶誠恐的站起,不管是能喝的還是不能喝的,紛紛皺緊眉頭將面前的美酒乾了。
張耳被項羽一句話堵了後話,現在想做蘇秦合縱抗秦不成,心中頓時鬱郁不快起來,左右幾個小諸侯的使者本來還有意與他攀談幾句,現在看他這副表情,立時將案几悄悄拉開了一段距離。
幾番相互勸酒過後,衆人已是微有醉意,張耳獨自一人喝着悶酒,只一會便早早的離席而去。
良辰苦短。
沒了張耳這個惹人厭的傢伙,各路諸侯特意聘請的名士們也漸漸的放下了包袱,開始相互之間勸酒起來。
不管是齊地的、還是魯地的、燕北的、或者大魏大趙來的,只要報上姓名,彼此之間就有了聯繫,到時候就算不替這一家諸侯打工了,還可以到另一家去謀一份好差使。
這些人中間,不是沒有能人,象隨何、劉敬這樣的,辯才和能力也是足夠的出衆,對於大名士張耳來說,名望什麼的已經足夠,他的目的是遊說抗秦、盼望着諸侯聯軍能再一次將秦軍打的大敗,以期待自己還能象之前一樣,獲得一個諸侯王的實權和地位。
而對於象隨何、劉敬這樣的名士來說,他們沒有奢望成爲老闆,他們的定位是打一份俸祿高一點的活計,從而讓自己的日子過得更瀟灑一點。
月上林梢。
項羽搖晃着從前廳出來,外頭的寒冷北風一下鑽進身體裡面,讓他的眸子猛然一緊,重瞳向楚宮寢宮望去,那裡的燈光依舊亮着,這讓項羽心中一暖。
“霸王,夫人在寢宮等着多時了——!”一聲關切的問候從前方傳來,這是項莊的聲音。
“是莊弟,長進了。汝去好好招待諸侯的貴客,不要怠慢了他們。”項羽滿意的拍了拍一身戎裝的項莊,吩咐道。
這一刻,在月光的映照下,霸王項羽的臉上雖然還留有着醉意,但一對重瞳卻是分外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