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曲阜的七省總督衙門裡面,這個時候正是一副熱氣騰騰和囂雜忙亂共存的氣氛。那些往日裡搖着紙扇子運籌帷幄的幕僚客卿們,一個個都興奮異常。或者圍着地圖臉紅耳赤的爭論,或者三五成羣聚在一起高談闊論。
地圖上的形勢可謂憂喜參半。其中的憂並不是佔據北京的東虜如何不可戰勝,而是自懷慶反攻以來,一路高奏凱歌,現在已經兵臨真定府的流寇大軍——從地圖上看,真定府就南線的井陘路深入山西的東虜大軍的後勤生命線了!
根據登州的山東總兵衙門轉來的情報,現在深入山西的東虜軍隊包括了多爾袞、多鐸的兩白旗精銳,滿達海率領的正紅旗精銳,豪格的正藍旗精銳,鰲拜率領的正黃旗一部,還有吳三桂的關寧軍,還有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率領的漢軍。幾乎是精銳盡出!
其中兩百旗、正紅旗、吳三桂和孔有德所部,將近八萬大軍的補給,都要依靠井陘路供應。而流寇的迂迴大隊一旦佔領真定,井陘路可就中斷了......不得不說,流寇的這次大迂迴打得漂亮啊!
流寇打得漂亮,就意味着他們實力猶存,很有可能在重創東虜之後再奪北京城!
這可不得了啊!北京城的得失從某種程度上,就意味北地的得失。而中華自古都是北定南多,南伐北少,真正成功的也就是本朝的太祖高皇帝。
可是太祖定都金陵到建文失位也就三十多年,隨後天下王氣就再次回到北方了。
如果流寇可以再奪北京,那麼華夏的王氣,很有可能是屬於李自成的......
身爲大明王朝的忠臣,史可法如何不爲天下王氣的歸屬而憂慮?
至於喜,當然也是有不少的。這些日子可不僅是流寇在高奏凱歌,大明這邊同樣形勢喜人啊!
兗州鎮守總兵劉澤清在十月底時從東平州渡大清河北上,兵不血刃就撫定了東昌府,還會同高傑派出的李成棟,黃得功派出的孫得功部等三部兵馬攻佔了濟南府北部的重鎮德州。隨後又攻入北直隸的河間府境內,連克景州、東光、南皮、滄州等州縣,捷報頻傳,勢如破竹!
同時,河南總兵劉良佐和歸德總兵許定國,則從曹州(屬兗州府)、儀封(屬開封府)兩處出擊,攻入了大名府境內,在和流寇發生了幾場不大不小的摩擦後,就佔據了大名府的大部分地區,還攻入了廣平府境內。
一路上也是勢如破竹,而且還得到了大名府、廣平府士紳豪強的擁護!
現在兩路北伐大軍的形勢都非常不錯,而且史可法知道自己手裡還有兩張王牌——正在等待機會倒戈的吳三桂和隨時可以從海路進軍天津的李若璉、李士元(青州總兵)兩軍......
“李若璉是太子的心腹,必然不會有負太子殿下大恩的,登萊這一路不必擔心。現在國家興廢,就看平西伯的了......”
史可法站在自己書房內掛着的地圖前,眉頭微皺,喃喃自語。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就是史可程和史德威的聲音。
“大哥,撫軍大元帥府的令旨,千歲爺讓咱們加快築城並儲備足夠五萬人食用兩年的米麪食鹽......”
“大人,魯王府長史司的消息,山東總兵李若璉日前行文魯王府,催促魯王府儘快在泰和山設立別府,並將半數的王府存銀和至少五萬石米麥轉移到泰和山別府。”
“什麼?”史可法怔了一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做這樣的打算?”
“大人,”史德威道,“許是千歲爺在做兩手準備,一手謀進,一手思退。”
史可程道:“現在天下興亡都在平西伯,平西伯如果不動手,北伐之局怕難以持久......”
“平西伯怎麼會不動手?”史可法連連搖頭,“北平藩王都許了,再不倒戈他還等什麼?難道想和韃子一路到底了?”
“也許千歲爺擔心平西伯打不過韃子?”史可程說。
史可法搖搖頭:“平西伯打不過韃子還有流寇呢!流寇在真定府一帶擺了八萬老營騎兵,現在氣勢正盛......如果平西伯現在反正,韃子可就要腹背受敵,怎麼可能不敗?
而韃子一敗,就得退出北京城。到時候咱們又得和流寇去爭天下了!如果千歲爺不拿出和流寇一決生死的氣概,只怕李逆自成的氣勢又會復起。萬一北京爲流寇所得,大明江山就危險了!”
原來史可法最擔心的不是韃子打到山東來挖孔子的墳,而是擔心李自成再回北京城去。
在他看來,只要吳三桂一反正,韃子肯定損失慘重——吳三桂有四萬精兵,流寇在真定府一帶就有八萬精兵,大同府還有代王的三萬精兵,南線明軍還有不下十萬的精兵,太原府那邊還有李自成的至少幾萬精兵。
各路兵馬林林總總加一塊兒至少有三十萬!怎麼可能打不過韃子的區區幾萬人?
而且從地圖上看,韃子分明已經陷入困境了......吳三桂還沒反正,韃子就危險了,他要反了正,韃子還不得灰溜溜回關外老家去啊!
所以李自成很快就將再一次變成朱慈烺最危險的敵人了!
史可法想了想,對兄弟史可程道:“赤豹,你親自走一趟南京,當面向千歲爺說明北地的情況。如果李逆自成再入北京,那麼朝廷最好也能做出北進的姿態,至少要移駐中都,不宜在南京久留,以免給人偏安江南的感覺。”
......
錦衣衛北鎮撫司交通所千戶林一虎現在一副山西老坑的打扮,還改了姓名,叫賈布斯,在幾個揚州鹽商子弟的陪同下,押着幾十車的麥子,大搖大擺的就進了太原城下吳三桂的軍營。
如果史可法看見太原城下的清軍大營現在有多熱鬧,他多半會相信朱慈烺的判斷——韃子沒那麼容易被打敗,所以還是趕緊把曲阜城修成個金湯堡壘吧!
因爲頓兵太原城下的韃子和漢奸,現在根本不需要井陘道運送糧草。他們的後勤,已經被介休、太谷、祁縣、徐溝、平遙等地的晉商豪門給包圓了。
山西的晉商,向來是分成鹽商和行商兩大塊的。鹽商吃的是大明朝廷。而行商則向來走口外,吃的就是走私的飯。在滿人的大清國崛起前,他們主要和蒙古人貿易。而在清朝崛起後,向清朝販賣軍需物資,替清軍蒐集情報,就成了一部分晉商致富的捷徑了。其中又以王登庫、靳良玉、範永鬥、王大宇、樑家賓、田生蘭、翟堂、黃永發這八家對清朝的貢獻最大,後來這八位就成了清朝初年的八大皇商!
在李自成浩浩蕩蕩入北京的時候,這八大晉商都從他們主要活動的宣大一帶開溜,回了各自的老家蟄伏——李自成崛起太快,地方政權的建設嚴重滯後,自然抓不到這些在介休、太谷、平遙等地勢力很大的地頭蛇。
但是李自成的“免糧均田”政策,卻讓包括“八大”在內的所有晉商都恨得牙根直癢癢——這事兒比沒收他們的土地還可恨!因爲李自成的做法抑制了舊的剝削階級,同時又沒有製造出新的剝削階級。
而晉商是爲剝削階級服務的,你都免糧均田了,誰還要晉商?小農不叫租不納糧的,自己種自己吃,女人再織點土布,真正的自給自足。而大順朝中上層的那些人,也沒多少錢可以揮霍,同樣不太需要商人的服務。
所以有李自成,可就沒晉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