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劉宗敏的侯爺府,駱修身就急匆匆往北鎮撫司而去。才走了幾步,忽然就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字號,忙扭頭去看,原來是陳演之子陳世文帶着個老僕守在汝侯府的門外。兩人看上去都很落魄,昔日風流倜儻的公子哥陳世文更是臉色灰白,兩隻眼泡都腫着,也不知是不是哭成這樣的。
“怎地?借到錢了?”駱修身快步上前,低聲發問。
“哪裡去借?”陳世文嘆了口氣,“家父在位子上的時候是有不少門生故吏......可家父現在被拘在鎮撫司裡面,我這做兒子的又沒那麼大臉面,人人避之不及,根本沒辦法籌錢啊!要不您去和汝侯說說,先放家父出來,再想辦法籌錢。”
“這個,”駱修身想了想,“還是先隨我去鎮撫司看看你爹吧......”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還有一半是不知道你爹有沒有被打死?
拷打的工作不是駱修身負責的,也不是原來的錦衣衛緹騎在做。緹騎雖然兇惡,但是手上知道輕重,不會輕易致人死命,就是打殘的都不多。
可黃虎劉宗敏的手下哪兒那麼專業?那真是往死裡招呼啊!
駱修身領着二人行在北京的大街上,街上極其蕭條,臨街的店鋪都開着張,裡面卻是空空蕩蕩的,沒有顧客,也沒什麼可以發賣的。
之所以如此,當然也和拷掠逼餉有關了。北京城內的商人也在這場拷餉運動中受害深重。大順軍攤派下來的款項太多,而市面又太蕭條,急切之間只能低價發賣貨物。有些商鋪被逼急了,甚至連店裡的傢俱都低價賣出去了。不過店面卻不能賣,也賣不了,而且還得維持開業,要不然永昌皇爺會不高興的。所以就這樣空空蕩蕩的開着張了......
街上還有不少白帽藍衣的大順軍兵將在遊蕩。他們剛入城的時候倒也軍紀森然,可是現在已經徹底現形了。公然燒殺姦淫還沒有,但是破滅而入要吃要喝的,那可就不是什麼事兒了。如果街面上的那些鋪子裡面還有東西可以發賣,多半也會被他們拿走的。
駱修身知道已經有不少大順軍的將領、官員和李自成提過整肅紀律的事情,而李自成也是贊成的。可就是沒有辦法執行......因爲李自成現在沒那麼多錢發餉,也沒辦法給下面的兵士分配土地——分配土地必須要努力經營地方,而李闖崛起太快,地方上基礎薄弱,所以無法推行類似軍戶、府兵的制度,只能給部隊發餉。
而李自成佔有的地盤,恰恰又是收不上什麼錢的。即便沒有“三年不徵”的承諾,就靠歷經戰火蹂躪的陝西、山西、河南、北直隸這點地盤,怎麼可能收到能養活百萬大軍的軍費?
所以窮兇極惡的拷掠,實際上是李自成維持軍隊的唯一方法......
......
“啊,疼啊......啊......”
駱修身和陳世文還沒進入北鎮撫司的大門,悽慘的叫喊聲就一陣陣傳來了。
駱修身這些日子都在北鎮撫司裡面“裝好人”,已經習慣各種慘絕人寰的事情了。陳世文卻不習慣,一張白淨的臉皮都嚇綠了,腿肚子還一陣抽筋,都快走不了路了。
駱修身回頭看他一眼,“那不是令尊,是兩個伯爵......正在挨剮!”
“剮......”陳世文抖着聲,“爲,爲什麼?”
“還不是沒夠數?”駱修身苦笑,“令尊是文官,交夠了銀子就沒事兒了。你沒見李閣老已經回山西去了?可是那幫勳臣、皇親卻沒那麼便宜,都是人財兩盡!交夠數了給個痛快,不夠數就得挨剮......你沒見過這個,待會兒低着頭走路,千萬別看,做噩夢啊!”
“這這這......”陳世文陳大公子都快暈菜了,這幫流賊原來是惡魔啊?這可怎麼辦?怎麼辦......
滿腦子都是惶恐的陳公子就依着駱修身的話,低着頭走路,看也不敢看被綁在門內兩根立柱上挨千刀的大明勳貴。但是悽慘的叫聲和濃重到抹不開的血腥味道,還是差點把他嚇暈。最後連怎麼走到關押陳演的牢房都不知道!
陳演還活着。一雙手腕和一雙腳腕卻都折了,傷口已經包紮過了,處理的還算乾淨,所以他老人家也沒發燒,只是感覺到一陣陣鑽心的疼痛。
當然,還有悔恨!
早知道就該快些逃走......
“還在,還在......”駱修身的聲音突然傳來了,然後就是牢門被打開的聲音。
陳演扭頭看去,就見駱修身和他的兒子陳世文一前一後走進來了。
“怎地?借到錢了?”陳演滿懷希望地問兒子。
他已經傾其所有,交出了全部的四萬兩銀子!但是劉宗敏給的指標是十萬兩銀子。
“爹,兒子沒用......”陳世文噗通一下就給陳演跪了。
陳演一臉的希望頓時煙消雲散,然後又巴巴望着駱修身,“駱指揮,您一定得救救老夫......老夫只要能出去,一定有辦法籌集到餘下的六萬兩銀子的!”
駱修身嘆了口氣:“閣老......這是您說的,六萬兩!”
“對,對!”陳演是一霎那都不想在北鎮撫司呆下去了。他原來給崇禎當官的時候,其實是不怎麼怕錦衣衛詔獄的。明朝的文官,在詔獄裡面進進出出是常有的事兒。而詔獄在大部分時候都是不怎麼兇殘的,只有得了皇上的嚴令時才下狠手。
可李自成手下那幫人下起手來沒輕沒重的,生生要把人拷死啊!
“行!”駱修身道,“就給閣老三天時間,三天後再送六萬兩銀子來,那就沒事兒了。”
如果送不來......駱修身都不忍心說了,劉老虎是真老虎,吃人不吐骨頭,哪那麼好糊弄?就讓陳閣老再舒坦上三天吧!
......
錦衣衛的緝查千戶任逸洲走進了正慢悠悠駛往大沽口的大龍頭號沙船上,朱慈烺所在的艙室內,行了一禮,然後稟報道:“千歲爺,您要的人找到了。”
“哦。”朱慈烺正低頭翻看一本畢酒城剛剛整理好的克難新軍中軍師的軍官名錄。
抓武裝那是比天還大的事情,在天津衛之戰結束的當日,朱慈烺就下達了組建中軍師的令旨。
而中軍師官兵的來源有四部分,一是朱慈烺自己的侍衛;二是原來的大漢將軍;三是大順軍老營的降兵和唐通的家丁,四是吳國勇帶來的關寧騎兵。
看這幾個官兵來源,就知道朱慈烺要把這個中軍師打造成自己的王牌主力了!
除了編組中軍師之外,朱慈烺還在忙活另外一件大事兒,就建立一個真正管用的情報網絡。
這個任務現在落在了錦衣衛緝查千戶所身上了,緹騎出身的千戶任逸洲在往大沽口去的途中,就在操辦這事兒——替朱慈烺挑選一個真正能大用的特務。
在朱慈烺看來,能用的特務,一兩個就能起到極大的作用。沒有用的,來個幾百幾千也是廢物。
被他安插在北京的駱修身應該就是個能大用的。而現在,朱慈烺需要往吳三桂身邊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