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當中,一條長達數十里的火龍,仍然在陝南的山路上面彎彎曲曲,滾動一般的前進着。
這是大明川陝總督,河西節度使,安西大都護,涼國公吳三桂親率的大軍,從大散關南下的時候,是一箇中軍再加上駐陝河西軍和駐陝安西軍,總共四萬五千餘人的大軍。可是當他們通過鳳縣馬嶺關的時候人數已經突破了六萬!
吳三桂的兵馬之所以會越大越多,是因爲大軍進入鳳縣以後,就不斷有受盡了大順府兵地主階級欺壓民伕和鳳縣當地的丁壯加入王師!
這些可都是吃苦耐勞而且走慣了山路的丁壯,還熟悉散關道和金牛道一帶的地形,有了他們的加入,吳三桂的大軍在狹窄崎嶇的散關道上開進起來可就容易多了,也不必擔心遭到敵人的伏擊——劉茂遐和王有文從投效的鳳縣丁壯中選出了一批敢死之士,讓他們領着吳三桂麾下的勇士在大軍前方和左右的山林當中搜索警戒。如果李定國真的在那裡伏了大軍,可瞞不過這他們。
在確認了前方並無伏兵後,吳三桂的膽子也壯了起來,爲了儘快趕到略陽去了尚可喜、孔廷訓的前軍會師,也爲了儘快將部隊開到糧食比較充足的四川盆地或漢中盆地,以減輕後勤轉運的壓力。吳三桂命令他的大軍日夜兼程,向南開進。
散關道也比吳三桂想像當中的要好走許多,木閣棧道早就被石造的碥路所替代,不僅路基堅實,而且通行能力也很強,可以並行二轎四馬。和東南地方開闊石造官道是不能比的,但是和關中平原的夯土官道相比,已經差不多了。
“大帥,這廢棧道改碥路最早是從唐朝開始的,功作大興則是本朝。唐末的時候,散關以北尚有木閣棧道,而到本朝的萬曆年間,鳳縣草涼樓以北就再無棧道,全部改成了可並行四馬的碥路。而流寇入蜀之後,又花了大力氣修建碥路,每年強徵民伕修路,多則數十萬,少則十數萬,十三四年來無有停頓。如今散關道已無一尺棧道,全爲碥路。至於金牛道本就比散關道易行,十三四年來也不停施工,至今也已修成了通衢......流寇不惜民力,大興土木,修了那麼多的碥路,本是爲了北伐關中,不想今日方便了大帥兵馬南下,真是作繭自縛啊!”
正在和吳三桂說話的是劉茂遐,他現在和王有文一起負責管理民伕和義民,藉着工作之便,他還調查了一番順朝國內的情況,更加確定了流寇已經失了人心。
“初玄,”吳三桂問,“這幾日有那麼多的丁壯義民來投,不會有詐吧?”
吳三桂也算打了一輩子仗,還是第一次碰上軍隊越打越多的情況!
他想了想又道:“即便百姓苦流寇久矣,也不至於競相從徵吧?昔日本帥在寧遠時,也沒看見有多少遼人踊躍從軍啊!”
是啊,當年跟着熊廷弼入關的遼人有270萬!後來孫承宗、袁崇煥搞遼人守遼土,也不過動員了30多萬人去寧遠築城。願意從軍去和韃子拼命的遼人就更少了,而且從軍的遼人都拿着大明朝頭一等的厚餉。
而現在跟着吳三桂南下的這些壯丁義民可是一個銅板都沒有的......
“大帥有所不知,”劉茂遐笑道,“這也是流寇在作繭自縛!川人本來不好征戰,也不以從軍爲榮。但是流寇入川后利出一孔,以府兵爲尊,不入府則不能官、不得舉,只能力耕力工,永無出頭之日。所以二十年來,川人皆以從軍爲榮,求之而不得,今日可以跟從王師,建功立業,如何不爭先恐後?”
原來大順朝在陝南、四川、雲南等地20年的統治,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民風和價值觀。
在利出一孔的政策刺激下,府兵戶尚武好戰的風氣,也不可避免影響到了平民——畢竟大順帝國是建立在“天子之下皆爲臣僕”的大明朝的基礎上的。明朝雖然存在賤民和勳貴,但是數量很少,其餘的農戶、匠戶、商戶、軍戶等等,其實都是比較平等的。而且到了明朝中後期,各種戶都一樣可以發財,一樣可以科舉,一樣可以從軍。
所以被大順府兵統治的川人並不願意承認自己比府兵戶低等......“寧有種乎”的觀念,不是短短20年可以改變的。
不過從軍好武的風氣,卻開始在大順帝國的境內瀰漫!
特別是在大順統治下成長起來的一代人,都覺得加入王師是一個改變自身階層的機會!
吳三桂點點頭,笑道:“的確是作繭自縛......不知教化百姓,又不許百姓求富求官,只知道恃強壓迫,到頭來必遭反噬!看來流寇着的大勢已去了!”
話正說到這裡,一騎打着燈籠的傳騎飛馳而來,找到了吳三桂的中軍,就在馬背上大呼:“捷報!捷報......川邊軍攻破略陽!”
吳三桂聞言大笑了起來:“好好好!略陽一下,祁山道和漢中就都在掌握當中了......流寇氣數已盡!”
......
“叔父,流寇的敗兵都往陽平關方向退去了!看來他們準備放棄漢中和祁山道的地盤,固守陽平關了。”
略陽城,追了大順軍一個下午的孔廷訓在天黑後才帶着他的騎兵得勝而還,回到了上午才被川邊軍佔領的略陽城。
略陽可是陝南地方的樞紐,向南是陽平關!知道一點歷史地理的人就都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了。向西則是祁山道,祁山道如何被明軍控制,那麼明軍就能通過陰平小道或是松潘高地向四川盆地推進。向東則是漢中盆地的門戶沔縣,李定國的定軍山大營就在沔縣,那裡可以說是大順北伐關中的大本營!
“你說流寇會放棄漢中?”尚可喜有點難以置信,“由漢中入蜀有米倉道和荔枝道,而且漢中還位於鄖陽的後方,一旦放棄漢中,鄖陽也保不住,再加祁山道所在的鞏昌府南部,一下就得丟兩個半府啊!”
孔廷訓笑道:“我也覺得不大可能,但是眼下的情況就是如此啊!從略陽退出的流寇騎兵都向南走,往陽平關退去......而小侄派去沔縣方面搜索的騎兵,一直向東南走了50裡纔回,沒有發現任何流寇大軍通過的跡象。”
“難道真的放棄漢中了?”
“必定是放棄了!”孔廷訓說,“昨日得到軍報,吳大帥還分了兵從馬嶺關東下,還命令三個近衛軍的師走子午道、褒斜道、儻駱道入漢中......如果再從略陽分出一路東進,就是五路大軍齊頭並進,漢中怎麼守?”
“也許流寇伏兵在漢中盆地?”尚可喜有點遲疑。
“怎麼可能?”孔廷訓道,“流寇善於山地作戰,漢中盆地都是平地,有利於戰馬奔突。他們放着山地不伏兵,跑去平原伏兵,不是自尋死路嗎?”
“說的也是啊......”
“叔父,”孔廷訓道,“咱們不如選出一萬五千精銳,從略陽東下沔縣,如果能打下定軍山,那可是大功啊!到時候叔父可以封國公,小侄也能有個侯。”
尚可喜想了想,道:“由略陽到沔縣的100裡再仔細搜一搜,如果真的沒有伏兵,那咱們就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