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獺再次中風，陷入了永久的昏迷。他體內的植入體和影從設備依舊維持着最基本的生存指標：心跳、呼吸、胃腸蠕動。按照醫學標準，他進入了植物人狀態，而且以他腦部的情況，根本沒有甦醒的可能。
戈工道擡起手，一記手刀朝着水獺的脖子橫斬下去，被莊續騰雙手攔住。“道哥，別急着下手，我需要他身體完整。”
“答應了讓他解脫就要說到做到。怎麼，你還想着用他的眼睛、臉皮和聲音去他家嗎？他最後糊塗了，那種地方根本進不去，就算進去也太危險！讓開，趕緊燒了他，完成他的遺願！”
“進入鼎鑫魔創的內部網絡，拿到他給咱們說的資料同樣也是他的遺願。”莊續騰用力按下戈工道的手臂，說道：“道哥，我已經有計劃了。如果沒有一定把握，我能這麼做嗎？你放心，水獺的頭不會再落入公司手中，我肯定燒了它，放進骨灰盒裡。”
“你真要去？太危險了，太危險了。那個地方在鼎鑫魔創辦公園裡，裡面全都是它自家的員工，安保措施極強。你要去市長家，甚至PCPD局長家，我相信你是有這個本事的。鼎鑫魔創的公寓宿舍，你最好趕緊放棄這個打算。”
莊續騰拍拍戈工道的手臂，說道：“具體怎麼行動，咱們遲一些再說。姜醫生這邊還沒有解決，別讓他繼續擔驚受怕了。”
戈工道皺着眉頭，扭頭看着姜醫生，說道：“咱們兩個做的事情風險很大，能滅口就滅口是最好的。其中肯定會有人很無辜，但我不敢將身家性命寄託在善良和所謂公平公正上。公司殺過來的時候不講這個，咱們已經處於弱勢了，更不能自縛手腳。”
“別殺我，我還能幫你們。”姜醫生雙手合十，連連求饒。
“你幫不了我們，我們兩個只需要這些植入體，裝不下其他，因此不需要新的手術，而保養維護的工作，我也能完成。”莊續騰一句話讓姜醫生如墜冰窟，但是下一句話又讓他重燃希望。“但是他也應該不敢投靠公司。如果他對公司沒有利用價值，他報告消息之後就會死；如果他還有其他利用價值，就有可能變成第二個水獺。姜醫生，把你的腦袋按在執行傀儡身體上，然後自願給公司幹一輩子活兒，你有興趣嗎？”
“沒有，絕對沒有！”姜帕祖連連搖手，用最快的語速說道：“我明白風險所在。水獺第一時間投降，他還具備能給公司帶來好處的特長，但依舊落得身首分離的下場。我就是個植入體醫生，公司裡比我強的人有很多。如果公司覺得你們知道太多需要被處理，我也一樣需要被處理，沒什麼區別。我不想送死，真的。”
莊續騰說：“對吧，他不敢。投靠公司沒有好下場，他絕對明白這個道理。”
戈工道面帶微笑，目光溫柔地看着莊續騰，說道：“你挺好的，你說得很有道理，沒道理的是這個世界。我也曾經堅信大家一起搭檔合作是最有利的選擇，其他選項既愚蠢還虧錢，不會有人選的，但我仍舊遭到了背叛。奈客，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會做出錯誤的選擇，只不過有時候主動、有時候被動而已。就算姜帕祖醫生不會主動去說，他在被動狀況下就一定不會說？他會不會嘗試出賣咱們的信息爲他自己解困？”
這次輪到莊續騰皺眉頭了。
“麥克來過這裡，那麼這裡就在公司的監控範圍內。如果伊麗莎白·肖找到他，詢問咱們的消息，他能爲咱們守住秘密嗎？”戈工道語重心長，說道：“我能用生命保護你，你也能保護我，這纔是信任。其他的，在當前環境下，都是威脅。”
他便走向姜醫生，這一次莊續騰沒有再阻止他。姜醫生跑向出口，門縫卻在此時消失了。
莊續騰嘆了口氣，說道：“這事兒做得不好，他還有家人嗎？能不能想辦法給一些錢？”
“對他家人來說，最好別和咱們扯上關係。”戈工道收劍回鞘，說道：“咱們和露西的關係也太近了，也不能委託她。我找其他朋友幫忙照看一下，給些錢，解決一下遇到的問題，咱們兩個就都別親自摻和了。”
莊續騰點點頭，承認這是目前唯一的解決方案。“咱們只能繼續往前走了，好的、不好的，都揹着。”
“別這麼大心理壓力。僱兵，先顧好自己，然後才能想任務、目標、理想之類的東西。”戈工道安慰莊續騰，說道：“如果你要怪，那就怪道哥。我從一開始就沒想讓他活着，做出欺騙的行爲的也是我。”
“我不怪你，道哥，我不推卸……咱們總是一樣的，在這件事上也是。”莊續騰雙手搓搓臉，說道：“道哥，麻煩你開車，咱們先離開這裡。找一處能處理屍體的地方，把車子收拾一下。另外，我還要收拾一下水獺，看看如何僞裝成他。”
“你還想着去他的宿舍？呃……聽哥的，沒有十足把握，不要做這個行動。”
“等我準備一下，你看看效果，然後再說。”
由於缺乏與公司硬拼的實力，那麼想和與公司作對就只能重視策略，而策略最重要的基礎就是情報。儘管世界上有那麼多公司員工，但是在嚴格的保密制度、追責制度和強大實力的保駕護航下，員工極少出賣情報，公司之外的人很難知道其內部發生的事情。
藉助《保密法》，公司建立了堅固的信息壁壘，並利用各種手段進行“釣魚執法”，建立並維持了強大的威懾力。中間人的情報官已經算是公司之外最好的刺探者了，但他們能夠營業，首先就得清楚界線在哪裡。一旦進入公司的情報保護範圍，輕則慘遭牢獄之災，重則直接進了棺材。任何一份真實的公司內部情報在外面都是燙手山芋，最好的解決辦法是趕緊呼叫公司的業務開拓部，千萬別手賤打開，還用顯然不想再要的眼睛看上一看。莊續騰覺得自己辦的那些事情一旦暴露出去，夠公司殺他好幾次的了，也就不在乎加上偷窺情報這件事了。相反，如果不瞭解公司，那他和戈工道的抗爭就沒有勝利的可能。
“抱歉了，水獺，我得用一下你的身體。”莊續騰認爲水獺身體的主要構成部分是執行傀儡，那就應該和傀儡一樣能夠接受控制信號。他想先用殭屍頭環來嘗試控制水獺，如果不行，再用隱形僕役進行附身，操控他的動作。再不行，等水獺死後就用控制屍體。如果效果還是不能讓他滿意，他就把自己化妝成水獺，進行最後的嘗試。
目前水獺處於植物人狀態。莊續騰用治療能力堵上了他的腦部血管，但是出血以及凝血造成的壓力會破壞腦細胞，這種損傷是無法修復的。水獺靜靜地躺在地上，維持着最小的呼吸和心跳。以幽影之眼來觀察他，會發現他剛剛產生了大量的怨氣，就像已經死了似的。
誒？執行傀儡算是死人吧？那麼水獺算不算？莊續騰摸着下巴開始沉思。在地下掩體工廠，他已經見過執行傀儡的初加工過程，就是用屍體打磨來的。以死靈法術的視角來看，執行傀儡就是一種加工屍體，相當於製造骷髏、製造殭屍的變種。理論上，控制死靈法術可以獲得屍體的指揮權，只不過執行傀儡本身就有一套由影從芯片構成的指揮體系，單純依靠法術很難搶過來——而且出現問題後還會有遠程接管，極大增加了難度。不過，水獺應該沒有控制了吧？
脖子以下具有執行傀儡特性的部分，其指揮系統就是水獺的大腦，如今已經無法自主思考和反抗。脖子以上，還算不得屍體，但是可以視爲一個無頭骷髏的脖子頂上裝了個人頭，把它們視爲互相獨立的部分就是了。莊續騰仔細思考其中的可行性，畢竟讓水獺的屍體自己走起來，這對他們混入公寓宿舍將會極有幫助。
“好像也沒有什麼副作用，至少不會傷害到身體的完整性。”莊續騰決定試一試，不成功也還有其它選擇嘛！他從身體裡調集法力，小心翼翼轉換成咒語，運用在火葬場練就出來的法術技巧，向水獺施展“喚起亡靈”法術。
怨氣形成的法術覆蓋了水獺的屍體，法力的傳輸遇到了一些阻礙，莊續騰加把力，將法術硬灌進去。隨後，水獺張開嘴，發出一聲沙啞且綿長的“呵~~~”，便緩緩坐起。法術成功了，莊續騰造出了一個殭屍，由於還有心跳和呼吸，它算是個活屍。
“不得不說，影從設備好神奇啊，居然還在工作。”莊續騰此時可以完全確認，水獺的身體就是按照執行傀儡打造的，執行傀儡就是屍體再造和再應用。“站起來，嘗試扭一下頭？”
水獺第一次嘗試站起失敗了，第二次他摸到了牆壁，便扶着牆站了起來。一般屍體沒有這種“智能”，莊續騰懷疑這和水獺並沒有真正腦死亡有關。突然間，他發現水獺的屍體開始要求大量怨氣，同時死靈法術有了不穩定的跡象。
“怨氣而已，又不是生命力。”莊續騰很好奇屍體要怨氣幹什麼，於是他沒有吝嗇，要多少給多少。即便巫妖大師很長時間都不承認，但莊續騰早就是一個合格的死靈法師，他的怨氣儲存量——藉助公司世界和影從世界的特性——也遠超常態的死靈法師。水獺立刻被餵飽了，法術穩定下來——但是隻穩定了片刻。
水獺再次產生了大量的怨氣需求，莊續騰再次提供。除了崩解效應和感知觸手是兩個無底洞之外，怨氣消耗量最大的法術是召喚女妖（病號小姐）。水獺突然吸了兩波怨氣，已經超過了召喚女妖，這讓莊續騰非常驚奇。好在這種吸取行爲受到他的控制，而且只要打開門，一整個沛城到處都是怨氣，足夠水獺禍禍的。
“感覺還是先打開門能保險一些。”莊續騰皺着眉，他的心思還想着如何混進公寓。“如果一直需要額外提供怨氣才能維持，那麼行動的時候可供應急的餘力就少了。呼，一邊潛入，還要一邊收集怨氣提供給水獺，水獺……”
他突然覺得身後多了點東西，警覺地回頭看，就發現一個幽靈漂浮在水獺旁邊。它的下半身呈雲霧狀，與水獺的脖子相連，軀幹和雙臂只有模糊的形象，但是頭部的清晰程度正在不斷提高。它持續從莊續騰這裡索要怨氣，又吸了一輪之後，腦袋清楚了，就是水獺，而且是他年輕時——也是莊續騰記憶中水獺曾經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造了個幽靈出來？莊續騰有點發楞，法術的變化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與此同時，水獺的幽靈微微轉動頭部，“睜開”眼睛，注視着莊續騰。它的嘴巴模糊起來，空氣完全沒有震動，但是莊續騰腦海裡“聽到”水獺的話：“奈客，你又把我救活了嗎？”
“沒，你現在是個植物人。”莊續騰見過巫妖、造過骷髏和殭屍、訓練過女妖，早就失去了對死靈的恐懼。他心裡只有好奇，還有一些驚喜，說道：“你往下看看，能看到自己嗎？”
幽靈低下頭，水獺肉體的腦袋也低下頭。“有些奇怪，我只看到自己的肚子和腳。我肯定不是植物人，植物人沒法動，也不會思考……吧？”
“稍等，我研究一下。”莊續騰從地上撿了根熒光棒扔過去，它穿透了幽靈的身體。此時，幽靈和水獺一起扭頭，試圖用眼睛追蹤熒光棒。從他們扭頭的角度來看，視野來自於水獺的身體，幽靈的眼睛就是個擺設。
莊續騰猜測水獺古怪的身體狀況、死又不死的特殊狀態造成了法術的變異。另一種可能：法術本來就能夠這樣做，只是需要苛刻的先決條件——幽靈水獺其實早在死靈法師的預料之中了。不管怎麼樣，這個問題目前只有巫妖大師能夠給出答案，莊續騰是個行動派，他需要考慮如何應用現在的情況。
“你能……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還活着？還控制着自己的身體？”莊續騰問道。
水獺很無語，他當然控制着身體，不然他算什麼，鬼魂嗎？經過一番測試，水獺具有全部五感，具有思考和運動能力，但是這些能力與之前相比都有一定下降。降得最多的就是觸覺，連帶着運動能力，大約像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與他腦袋的衰老程度相當。
他看不到幽靈，完全不知道幽靈的存在，但水獺確實察覺到異樣：他總是覺得自己的腦子正在被抽離身體，有種奇怪的力量將它向上提。他也感覺到不斷有冷水沖刷自己的身體，就像洗冷水淋浴一樣。莊續騰解釋那些提拽腦子的東西是法術，沖刷的冷水其實是怨氣，也就是維持他當前狀態的力量。
“對……之前我中風了。”水獺開始慢慢明白了：“其中一次，我的半邊身子都不能動了，但是現在可以……奈客，我真死了，我現在是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