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坐,請坐,奈客先生。”布魯爾·佩斯市長拄着柺杖一瘸一拐地走進接待室,臉上洋溢着假皮真肉導致的不協調微笑。經歷兩次爆炸和兩次幾乎得手的暗殺後,很難說他身上是否還有一塊好肉。
“市長先生。”莊續騰本就坐在椅子上,屁股沒有一絲搖晃。他簡單點點頭,然後說道:“我聽中間人露西說,你想要爲我和鼎鑫魔創的調查組牽線搭橋。這個消息沒錯吧?”
“這麼着急就開始談正事?”佩斯雙手撐住柺杖,藉助這份力量,慢慢向後坐。儘管動作放得很慢,但最後階段他還是摔進沙發裡,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你時間寶貴,我也一樣。哪怕爲了你的身體健康考慮,還是別和我這種人繞圈子了。”
佩斯市長笑了笑,點點頭,說道:“年輕人,性子急,可以理解。鼎鑫魔創的人想和你見面,當面確認一下你是不是殺死那麼多鼎鑫魔創高級員工的兇手。我聽說了這件事,我認爲若沒有一定的保障,你和調查組見面的過程一定沒那麼容易實現,大概率會伴隨着更多的追殺逃亡,給沛城帶來混亂。於是我作保,保證你們雙方的安全,可以和平地面對面。”
“別開玩笑了!如果鼎鑫魔創的人下定決心栽贓陷害,就是要殺我,你憑什麼保證他們無法得逞?”莊續騰毫不客氣地指着布魯爾,說道:“就你現在這個樣子,走路都費勁,如何擋住他們?”
“從戰鬥力上,我幫不了你什麼。但是在市長位上,我一直很配合公司的計劃,爲他們推進各項工程,我是個很合格的公務員。”佩斯市長指了指窗外,說道:“看,沛城多漂亮啊!這還沒有入夜,否則你能從這裡看到精彩的燈光秀。這個城市會越變越好,犯罪率下降,經濟上升,尤其是推廣社會公共工作點項目後,最底層的人也可以憑藉簡單的勞動解決溫飽。這一系列工作,需要一個能夠擺平各方利益的市長。我在位,已經爲公司省下至少上億的成本,而我還能繼續發揮作用。在鼎鑫魔創那裡,我的意見有足夠的重量,能夠爲你提供保護。”
莊續騰皺着眉,問到:“除了避免讓沛城更混亂之外,你找不到其他說辭了嗎?爲了少些亂子,你也可以配合鼎鑫魔創的調查組,將我引進陷阱,噗嗤一下把我弄死。”
“哈哈哈,你看得很清楚呢!”佩斯市長笑着擺擺手,說道:“我在武力方面不是公司高級職員的對手,同樣也不是你們僱兵當中厲害傢伙的對手。如果我讓你死了,會有人給你報仇的。”
“每躲過一次暗殺,我就丟一些零件——醫生說我不能再丟零件了。下一次暗殺,就算我躲過去,八成也熬不過去。我的脆弱就是我的保證,你不需要相信我的能力,只要相信我還不想死就好了。”
這一次,莊續騰沒有急於反駁。他用手擋着嘴,仔細打量布魯爾·佩斯。“你找到了一個很有趣的角度……我想知道,你把自己的命放在賭桌上,究竟爲什麼?”
“你是中間人露西手下最強的僱兵,外面傳言你比你師父饑荒陌客都要厲害。如果鼎鑫魔創調查組總在沛城,你也放不開手腳吧?我把你解放出來,就還了露西的人情。”
“我很好奇,到底你欠了啥人情,值得你把命也賭上?”
“政治生命也是生命。”佩斯市長的笑容一直不太自然,所以也看不出他是微笑還是苦笑。“奈客,你對見面時間、地點有要求嗎?”
“別急,還沒那麼快!我還有一件事不太明白。”莊續騰問道:“爲什麼一定要見面?你做擔保人,然後兩面傳話不好嗎?你將我的話告訴鼎鑫魔創的人:我和他們公司在沛城出現的問題無關。我聽說他們死人了,還是高級經理,戰鬥力很強。擺脫,我沒那本事。我不想和鼎鑫魔創的人見面,跑到外面避難,那是因爲上一次這樣見面時,我被塔夫上校打進了醫院,腦子都揍失憶了。我想鼎鑫魔創應該能拿到完整的治療記錄吧?”
佩斯市長聳了聳肩膀。“從我個人角度,我完全理解你的訴求;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也會發出同樣的問題。但現在想要面談的是鼎鑫魔創,你首先要選擇接受或者不接受。只有當你選擇接受,纔會有我參與其中的空間。我能向鼎鑫魔創那邊傳遞的消息也只有接受或者不接受,最多加上一點你挑哪個時間在什麼地方見面之類的信息。”
“看來我的選擇餘地確實不大。”莊續騰當即問道:“如果我同意了,你需要多長時間通知到鼎鑫魔創那邊?”
“最多一個小時。”
“那好,我和他們見面。我會在沛河健康公園天使像遺蹟廣場的長凳那裡等待,大概是最靠近河面的那個。我離開市政府之後就會直接去那裡,現在是下午五點,我至少會等到明天正午。最多能等多久,我得看能不能憋住尿。”
“旁邊就是沛河……”
“我就這麼一說,不能真的按照膀胱的想法來決定是否與鼎鑫魔創的大人物見面。”莊續騰站起身,微微點頭鞠躬,說道:“佩斯市長,我接受你的提議,同時向鼎鑫魔創公司的人發出了邀請。至於結果如何……我不抱太好的預期。”
“應該會不錯的。”佩斯市長撐着柺杖站起身來,向莊續騰伸出右手。
莊續騰沒有去握手,反而搖搖頭,說道:“你的身體還沒有壞到這個程度,我能看出你故意控制和收斂的動作。我的戰鬥直覺告訴我,如果相信你有嚴重殘疾,那是很危險的。”
布魯爾·佩斯面沉如水,沒有接茬,直接轉移了話題:“我讓我的秘書送你出去。若是你想留下聯繫方式,給她就好。”
“真想聯繫我,鼎鑫魔創還能沒辦法嗎?”莊續騰笑了笑,擺擺手,推開接待室的門走了出去。
門外走廊上除了市長的秘書之外,一個標準的鎮暴打擊分隊阻擊組正在待命,另外一邊還有十個穿着保安制服的工作人員。莊續騰在屋裡的時候已經知道外面的情況,他古井無波地向兩邊的人點頭示意,保持大門敞開,讓他們能夠清除看到市長是安全的。
“辛苦了。”莊續騰對在前面帶路的秘書說了一句,然後平靜而放鬆地走出了市政府大樓。隨後,他在停車場取了車,便向沛河公園方向駛去。
沛河公園沿河而建,有十公里的慢跑和騎行專用道,路邊設有休閒長椅,還有雕塑和植被景觀,當初很受市民的歡迎。後來這裡疏於管理,什麼樣的人都能進來,大部分垃圾清理不出去,也就慢慢荒廢了。如今還能用的部分就只剩位於上城區部分,大約還有四公里左右。莊續騰所說的“天使像遺址廣場”就在上城區與河堤區的分界線上,常被認爲是沛河公園“能用”與“不能用”的界碑。平時,沛河廣場就少有人來,界碑這裡更加冷清。不管是散步還是慢跑,市民在看到界碑的時候就會調頭,而另一邊無家可歸的人因爲害怕PCPD的驅趕,也自覺遠離“界碑”。莊續騰選的這個地方能讓他避免很多打擾。
將車停在上城區那一側,然後步行一公里過來,順便將周圍的環境探個清楚明白。與約定不同,莊續騰沒有坐在靠近河邊的長椅上,而是翻過天使像遺址的圍欄,直接坐在原本雕像的基座下方。此時,他面朝沛河,背後的大理石雕像底座擋住了城區高樓大廈方向的視線,當然也擋住了射擊線。
莊續騰放出怨靈果凍和感知觸手警戒,然後就看着流淌的沛河河水,靜靜等待。每當有船經過的時候,他都會行注目禮,防備着有人從船上射擊。
河對岸也是需要防備的對象,據說現在有速度極快的化學能武器,彈頭飛行的速度比音速快得多,而且射程很長,幾百米到一千多米都能保證準確率。被命中的人最多看到一點閃光,還不等聽到聲音就會倒下。雖說崩解效應可以當盾牌使用,那也需要莊續騰先反應過來啊。總之,這世界上沒有誰是不可戰勝的,而且那些接近“不可戰勝”標準的人當中,絕對沒有自己。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城市越來越亮,沛河倒映出繁雜迷幻的光影。莊續騰不喜歡看河水中的影子,他的強大圖形記憶力在這種時候是個負擔,總會試圖分析那些無用的信息。相比之下,他更喜歡盯着光禿禿的路面,看風撩撥那張被石頭壓住的報紙,聽它嘩啦嘩啦的響聲。過了一會兒,風漸強,終於擄走報紙,丟進河水裡淹死,這也算是上演了一出利益糾葛的戲碼。
伴隨着汽車剎停的聲音,看戲的時光結束了,鼎鑫魔創的人來了。一共來了三臺車,兩臺轎車位於前後,中間跟着一輛廂式貨車。貨車車廂不僅做了全密封,還有鉛板夾層,完全隔絕內外聯繫。三輛車上共下來九個人,好在只有一個人向莊續騰走來。
那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穿着黑色的戰鬥西服、長褲,手上戴着黑色的拳套,腳下蹬着紅色厚底戰鬥靴。她模樣不錯,儘管很可能整張臉都是科技,但好看就是好看,這得承認。莊續騰確實覺得這女人梳了個高馬尾很有味道,無框金絲眼鏡的裝扮也恰到好處,給黑髮黑瞳的五官增添了靈動的感覺。只是莊續騰也得承認,如果她全身上下沒有散發出強烈的影從能量反應就好了。
“伊麗莎白·肖,鼎鑫魔創公共關係部特別授權人員,保密級別A7。”
莊續騰懂得禮貌在會談中的重要性。他站起身來,左手拍去屁股後面的土,向前伸出右手,微微彎腰:“稻草人奈客,目前用的名字是森剛。我很難形容見到你是怎樣的心情。”
伊麗莎白·肖伸出手,指尖碰了下莊續騰的右手,說道:“布魯爾·佩斯市長建議我來這裡見你,我便來了。不過你得清楚,他的意見僅供參考,沒有其他意義。”
“我也有同感。他的保證,不能說屁都不如,但肯定只有某種氣體的強度。”莊續騰說道:“鼎鑫魔創在沛城遇到的麻煩,不是我弄出來的。”
“你誤會了。我們並不關心這個問題。”
“啊?那你們關心什麼問題?”
“我們想知道你有沒有能力弄出那樣的問題來。如果你有這個能力,你死;如果你沒有,你活着。”伊麗莎白說道。
“活着?就像被塔夫上校打了一拳那樣活着?我就是不想那麼活着,才躲到外面去的。”莊續騰擺擺手,說道:“你要是還準備來塔夫上校那套,咱們就不用談下去了。我現在就開始跑,你就開始追。追上我,揍一頓,結了。哼,考慮未來,大概會把我直接打死了事。”
“兩週前,確實是這樣的政策,但是現在政策改變,你有一個坦誠的機會。”伊麗莎白盯着莊續騰的雙眼,問道:“你在首都憲法城都和誰聯繫過?”
“我在進行植入體養護的時候見到了帕洛維奇。根據新聞報道,他應該是園丁組織的一員。他受了傷,需要醫療,我幫了他一把。”
“你爲什麼幫他?你怎麼幫了他?”
“他需要醫療,我正好懂一些手藝。如果不幫他,難道等着被他和他的那兩個美女保鏢圍攻嗎?雖說也不是打不過,但當時我正在低調的躲藏,真不想因爲打架而暴露行蹤。我不知道事後他去哪兒了——先說爲敬,免得你費口舌。”
伊麗莎白的瞳孔快速地收縮再放大,後臺一整套植入體和影從設備快速收集並分析了莊續騰的微表情以及生理信息,給了她一個“97%真實且存在一定隱瞞”的評價。
“奈客。我公司在沛城以及沛城周邊,每一次出現問題的時候,你都距離不遠……”
“等等,別亂扣帽子。我在沛城出道的,這裡是我工作的地方,如果沛城有事,我肯定超不出一個城市的距離,但你不能硬說是我乾的吧?其實就一件事,高速公路飛機掉下來那件事,你可以說我恰巧在附近,我也覺得挺巧的。可是巧合歸巧合,事實歸事實啊!”
“分不了那麼清楚。”伊麗莎白搖搖食指,說道:“你聽好了,事情將會這樣解決:公司會用傀儡來測試和分析你的能力,打贏了它們,然後再爲公司辦一件事,表明最夠的合作態度,我們就會暫時放你一馬。”
“暫時是多久?”
“正如你說的,巧合不能當做事實。直到我們找到切實證據弄清事實之前,都叫暫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