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妮有些訝異,因爲厲劍從厲嘯天臥室中奔跑出來時,是面帶着微笑的,她以爲厲嘯天出事了,本能地將頭探進了房間。
不想,卻看到厲嘯天坐在牀頭,手裡拿着一個手機,雙眸看着手機屏幕,消瘦的臉上,始終都帶着祥和安靜的笑。
這是怎麼了?
安心妮心裡覺得有點奇怪,她邁着緩慢的步子走進去,“爸,你在看什麼呢?笑的這麼開心。”
厲嘯天說,“我在看劍兒手機裡的相冊,好多微微和澤陽的小時候的照片,都是我已經沒看過的。”話音落,厲劍的微信對話框倏地進了一條消息。
厲嘯天手指一滑,便點了進去,信息內容正是厲劍來老宅之前,吩咐心腹下屬去監獄買通死囚,讓那些死囚指證厲樂生的死,是安小仙花錢買通他們去做的鐵證。
砰——
看完這個視頻後,厲嘯天面色大變,厲劍的手機,更是砰的一聲便從他的指間掉了下去,一雙鷹隼般的眼眸,筆直射向安心妮。
眸底在一瞬之間,充滿了怒意,這一刻,他對小仙無比失望,安心妮被他慎人的目光嚇了一跳,她戰戰兢兢地出聲問:“爸,您……怎麼了?”
厲嘯天瞪着她,沒有回答,得不到答案,她只好彎身去撿手機,看完手機上的信息內容後,安心妮瞬間臉色大變。
“爸,你不要相信這些,小仙她……沒……”話音戛然而止,因爲在說話間,安心妮倏然發現厲嘯天的神色有些怪異。
依然是怒不可遏,死死瞪着她的表情,這本沒什麼好奇怪的,但怪就怪在厲嘯天一直都用這種表情瞪着他,瞪了她足足兩分鐘,亦沒有改變。
在這期間,厲嘯天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見狀,安心妮背心不由得滲出了一層冷汗。
“爸……”
安心妮顫巍巍的伸出手,輕輕地碰了一下厲嘯天的身體,厲嘯天保持着之前的坐姿和神態,宛如一尊石雕,沒有生命,沒有靈魂……
安心妮見狀,又將她的手指顫巍巍地伸向厲嘯天的鼻孔處。
那裡……沒有呼吸引起氣流流動的痕跡。
“爸——”
溫熱的眼淚伴隨着安心妮撕心裂肺的嘶喊奪眶而出。
砰——
身後猛地傳來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音。
安心妮流着淚扭過頭來,只見房門處,厲劍微胖的身姿矗立在那,他跨着肩,腳邊是掉落的果盤和剝好的榴蓮。
厲劍呆若木雞,彷彿做夢都沒想到,厲嘯天會走的這麼快。
半晌後。
厲劍擡頭仰望着屋頂。
將眸底那股冉冉升起的溼意強逼回去。
老天爺啊老天爺,他只是想在自己的父親去世之前,盡一儘自己做兒子的孝道而已,他都已經去把厲嘯天最愛吃的榴蓮拿來了。
爲什麼不讓他吃上一口再走?
爲什麼要這麼殘忍的對待他?
子欲養而親不待。
多麼痛的領悟!
——
厲嘯天死後,安心妮立刻打電話通知了厲巖,厲巖接到電話時,正在書房和厲景天商討一個商業計劃案,當他得知厲嘯天是看了厲劍手機上的那條信息氣死的之後,立刻就裹着一身滔天.怒火,朝厲嘯天的臥室大步流星而來。
厲劍跪在厲嘯天牀前,他聾拉着腦袋,水汪汪的眼睛好似一汪湖,耳邊不時有水滴落在地板上嘀嗒作響的聲音,那是……他爲厲嘯天的死而流下的對自己充滿了悔恨的淚。
厲巖很不喜歡厲劍現在的模樣。
他覺得厲劍很虛僞。
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厲劍的衣領,饃饃頭般大小的拳頭,隨即砰一聲就落在了厲劍的臉上,“裝!我讓你裝!爸都被你活活氣死了!你特麼的該跟我裝!”
砰砰砰——
伴隨着厲巖聲嘶力竭怒吼聲的是暴風雨一般落在厲劍身上的拳頭。
出人意料。
厲劍滿臉淚痕,一動不動地任由厲巖對他拳打腳踢。
他在贖罪。
用自己的方式贖罪。
這頓打,他該挨!
那個手機,是他之前下樓去拿榴蓮時,不小心落下的。
那時,他已經沒有了要活活氣死厲嘯天的念頭。
然而,造化弄人。
上天對他從來就沒有仁慈過,尤其在他做了那麼多的壞事之後。
怨不得別人。
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
無論是肉.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折磨,蒼天都不會輕易饒過誰。
“還手啊?!爸都死了!你特麼還裝什麼裝?誰特麼要在這裡看你演大孝子啊?!”上了年紀之後,厲巖很少爆粗口。
可今天,厲嘯天的死,讓他憤怒的小宇宙徹底暴發了。
仔細想來,他和厲劍,在現實生活中,還從來沒有肉搏過,厲劍和他爭了鬥了大半輩子,可用的都是兵不血刃的方式。
他們在商場中鬥,在公司家族內部爭權奪利。
近身搏鬥?
今天還真是第一次!
然而,厲巖打的一點都不盡興。
因爲,厲劍就像一個沒有生命和靈魂的提線木偶一樣,任他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直接厲劍被他硬生生地打暈了過去。
——
安小仙是在看完林鷗和錦可芙離開醫院的時候,接到了厲嘯天過世的消息,在聽到厲嘯天死訊時,她整個人都楞住了。
就像一尊雕像似得,矗立在她的車前,手裡還拿着正欲開車門的鑰匙,她是昨晚半夜回到美國的,回來時,她去厲嘯天房間看了一眼。
當時厲嘯天睡的很熟,她不忍心吵醒他,便獨自回房睡了過去,清晨時差還沒倒過來,便從安心妮那裡得到了林鷗平安產女的消息。
出門時,她問了下莊園裡的老管家,老管家說厲嘯天還在睡覺,她這才毫不猶豫地來了醫院,本以爲看完林鷗回去,厲嘯天便能睡醒了。
不想,人還沒回到厲家莊園,家裡邊傳來了厲嘯天病逝的噩耗。
鼻尖酸酸的。
忽然有一種非常濃烈的堵塞感。
安小仙仰頭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終究還是沒有在厲嘯天去世之前,與他好好的說上一番話,道別。
老天是公平的。
當她摒棄善念,找人在監獄裡對厲樂生趕盡殺絕的時候,她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結局。
可是。
安小仙不後悔。
如果再來一次,她依然會選擇對厲樂生趕盡殺絕。
因爲,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她感化不了厲樂生。
沒有辦法和把握,讓厲樂生變成一個善良的人。
所以。
厲樂生必須死。
否則。
厲樂生的不甘心和勃勃野心,會讓他繼續害人,繼續傷害她,以及她身邊的親朋好友。
所以。
爲了她,靳楓,厲巖,安心妮,林鷗,錦榮,厲景天等等等的幸福生活,她必須對厲樂生趕盡殺絕,她不想厲曉彤被綁架,黛憶之斷指,向晚晴失去子宮,邢彥斌慘死的悲劇,再在她的身邊上演。
眼淚迎着風.流了半晌。
安小仙用力的吸了下鼻子。
然後擡手,將臉上淚痕擦乾,開車門,上車,發動引擎,將油門一踩到底。
車速很快。
猶如火箭一般,在蜿蜒寬闊的馬路上光速飆車。
原本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家的車程,硬生生被她縮成了半個小時。
這是她有史以來,第一次這麼不要命的飆車。
回到厲家莊園,她直奔厲嘯天臥室。
進大廳時,她看見下人正在爲厲嘯天設靈堂。
那一瞬。
她覺得眼前的一切都特別的不真實。
記憶中的厲嘯天,明明都還是那個每天都笑呵呵,爲老不尊,會假裝得了老年癡呆症的失憶老人,前來博取她同情心騙她的碰瓷老人。
怎麼一轉眼……就沒了呢?
安小仙邁着大步流星的步子走進厲嘯天的臥室,厲嘯天坐在牀上,死不瞑目的雙眼,還像銅鈴一般大的睜着,裡面充滿了怒意。
厲巖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埋頭吸菸,衣衫不整,頭髮亂糟糟的,厲劍像死魚一樣趟在長形沙發上,鼻青臉腫,渾身是傷。
一個傭人蹲在厲劍腿邊爲他擦藥,厲景天和安心妮試着給厲嘯天換壽衣,厲嘯天的四肢很僵硬,壽衣很難穿,安小仙記得小時候,她曾經聽鄰居的老婆婆說過,死人不肯閉眼穿壽衣,是有心願未了。
於是。
她邁步上前。
“媽,讓我來吧。”
安小仙從安心妮手中接過壽衣,彎身坐在厲曉天牀邊,她沒有立刻爲厲嘯天換壽衣,而是握住了他一隻冰冷的手說。
“爺爺對不起,小仙讓你失望了,可是爺爺,小仙不後悔這麼做,小仙必須這麼做,才能保護更多的人,但是,對爺爺的孫子趕盡殺絕,害爺爺不開心,讓爺爺失望,終究是小仙的不對,小仙給爺爺道歉,只求爺爺走的安詳一些……”
安小仙說着,眼淚又刷刷刷的流了下來,她將厲嘯天的手執起來放在嘴邊輕輕的吻了一下,又用自己淚流滿面的臉頰貼着他的手背說。
“爺爺,小仙答應你,從今往後,只要大伯和樂生的父母不要把事情做的太過了,小仙都不會爲難他們,小仙知道,爺爺到了晚年之後,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一家人,能夠和和睦睦,團團圓圓的生活在一起,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樂生的死,小仙實屬無奈,他害了那麼多人,小仙必須要爲那些被他害過的人討回一個公道……”
不知是巧合,還是已故的厲嘯天接受了安小仙的道歉,原本厲景天抹了幾下都合不上的雙眼,安小仙擡手輕輕一抹,厲嘯天死不瞑目的雙眼就合上了。
安小仙見狀,立即又道,“您放心爺爺,小仙說話算話,只要大伯和四叔不找我麻煩,不傷害我身邊的人,我便讓他們長長久久的活着。”
厲劍一醒來就聽到安小仙這麼說,心裡頃刻間更加難受了,厲嘯天連死都在爲這個家的一團和氣努力,而他呢?
又做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