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即將來臨,東南氣溫回升,空氣中沒了那股寒氣,也不悶熱,乃是最舒適的季節。
雪歌與青寶並肩而行,流雲跟在兩人身後,臉上毫無表情。兩人許久沒有出來走動了,此時出來,又覺得皇都更熱鬧了些。
漫無目的走着,雪歌一直在思索着自己的事情,並不知道走到了哪裡,突然,有人急匆匆的朝前跑去,人羣中不是誰人叫了聲‘死人啦’,然後一陣騷亂,許多人都朝着聲音來源地跑去,流雲身形一動,立即上前幾步,將雪歌護在身前,堅毅如鋼的身軀紋絲不動。
待得衆人過去,雪歌才忽然回神,看着陌生的地方有些意外,在看前方圍了不少人,不知在看什麼,便問道:“那裡怎麼了?”
青寶正扶着流雲的胳膊,踮起腳尖不斷的打量,可惜隔得太遠,什麼都看不見,只瞧見密密麻麻的人頭。
“好像有人死了,剛纔聽人喊了聲。”
“走吧,咱們也去瞧瞧。”雪歌拉着青寶朝前走去,青寶有些猶豫:“可是公主你的身體……”
雪歌一頓,旋即道:“真當我懷有身孕就什麼都不能做了不成,別說了,走吧。”
雪歌如此說,青寶也不敢再多言,只好跟着她朝人羣最密集的地方走去,流雲一如既往的跟在兩人身後。他們本就隔得不遠,沒走幾步,就到了人羣外圍。雪歌皺眉看了眼擁擠在一起的人。便拉着青寶走向另一側,那裡靠近事發地,圍觀的人較少。三人很容易就擠到前方。
進入人羣中,向中央看去,只見一個身着粗麻布衣的男人躺在血泊中,雙目圓睜突出,而那灘鮮血,正是從他自己身上流出。雪歌擡頭去看,一旁有一個四層樓閣。不知是個什麼地方,門口死了人。街上的民衆都跑來圍觀,這樓裡卻沒有任何動靜。
三樓臨街的一個房間,窗戶半開,雪歌擡頭的瞬間。似乎瞟見一人在窺視,當她想要看得真切些的時候,卻什麼都沒有,那裡沒人。
看男人躺着的位置,應該是從這樓上摔下來的。
就在雪歌視線流轉間,又是一陣喧鬧聲響起,緊閉的人羣快速退到兩旁,讓出一條通道。幾個官差匆匆走了進來,爲首的人看了眼地上的屍體。立馬移開視線,匆匆擺手:“趕緊帶回去。”
跟在後面的幾人七手八腳就要將屍體帶走,這時。人羣中突然衝出一個婦人,跌跌撞撞的跑上來,跪在屍體旁:“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
兩名官差上前,想將屍體帶走,誰知婦人直接趴伏在屍體上痛哭起來,鮮血沾了她滿身。婦人突然起身。抓着官差的衣角:“官爺,一定要爲老婦做主啊。我家男人是去還債的,怎麼就突然死了,肯定是謀殺啊。”
聽着老婦的話,衆人神色異樣,隱晦的朝着一旁高聳的樓閣望去,而那幾名官差,卻是紛紛皺起眉頭,爲首那人開口道:“先帶回去,這事我們自會查明。”
老婦非要個說法,否則不讓人帶將屍體帶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幾名官差的臉色也越發難看,事情鬧大也不好收場,爲首那人便派了兩人進入裡面詢問情況。
雪歌側着頭看着兩人讓過人羣走到另一端,衝一旁的流雲問道:“那是什麼地方?”
“皇都最大的賭場。”
竟是賭場?難怪門口死了人都沒人出來打探一下。這棟樓閣的正門在另一個方向,雪歌看了一眼,道:“咱們也進去瞧瞧。”
三人退出圍觀的人羣,朝着街道另一側走去,繞過障礙物,雪歌擡頭,這纔看清那方招牌,上書‘歲月坊’三個大字,這副牌匾竟是純金打造,轉念一想,賭場嘛,自是財大氣粗些。
這名字倒是挺詩意的,不知的還以爲是間茶樓,但整個皇都的人都知道這裡是個銷金窟。雪歌領頭走了進去,青寶緊隨其後。這賭場一般都是男人呆的地方,鮮少有女子出現。當雪歌和青寶兩人朝着歲月坊走去,路人紛紛側目。進入大門,前方立着一塊巨大的屏風,從右側繞過,終於走進了賭場之中,見到了內裡真容。
雪歌聽說過賭場,但從未進入過,此次進來,發覺這種地方確實是男人的天下,所有來到這裡的人彷彿都覺得自己在攻城略地,贏者大笑,輸者落寞。
巨大的一樓大廳分成幾大部分,擺放了無數張用以賭博的桌案,花樣繁多,每張桌子四周都圍着不少人,擁擠不堪,時不時有驚喜的喊叫聲響起。
雪歌湊到最近的一桌,探頭觀看。
流雲突然伸手拉扯了下雪歌的衣袖,後者立即回頭看向他,流雲不動聲色的朝一個方向看了看,雪歌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先前進來的兩個官差正站在角落裡,而他們對面,站在一箇中年發福的男人,臉上滿是笑意,三人看似正在談笑。但流雲讓她看的,不是這個。
只見發福的男子將一隻裝得鼓鼓的錢袋塞給兩個官差,後者毫不在意的接過,直接塞入衣服中,不多時,男子將官差送了出去。
雪歌眉頭微皺,跟了上去。她不是愛管閒事的人,大街上死個人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事,方纔決定進來看看,是因爲自己從未見過賭場,也不過是圖個新奇,此時卻看着一些不該看的事情。而且她知道,流雲故意讓她看到,就是爲了讓她出手管一管。
皇都之中發生命案,直接負責地應該是皇都府衙,雪歌隱約記得,皇都府衙的羅大人在朝政中與容琛是對立的姿態。容琛曾多次提出整頓皇都衙門,這些名下的官員各個張揚跋扈,橫行無忌。就像剛剛這種情況,估計每日都會發生不少,不過因爲那個姓羅的與一位貴妃有些沾親帶故,皇帝念着些情義,每次讓容琛酌情整頓,後者總會敷衍幾日,待得皇帝那邊一鬆口,便立刻恢復原樣。
之前她就聽過容琛說過這個叫做羅城的人,所作所爲令人髮指,百姓敢怒不敢言,就算被冤枉上訪也會被他攔下,總的來說,在皇都之中,羅城算是個隻手遮天的人了。
雪歌也知道容琛暫時還不想將他連根拔起,宮中的羅貴妃的家族權勢龐大,若是做得太過激烈,也會引起不小的麻煩。容琛在等,等一個時機。
時機嘛,馬上就會有了。
雪歌走出賭場,重新回到人羣中,正好聽得兩名官差在向上級稟報,說這是一場意外,與賭場無關。冷眼看着衆人演戲,一問一答裝得很是有模有樣,彷彿真的就是親眼所見一般,竟然將男子跳樓自殺時的場景都說了出來。
聽過手下人的解答,爲首的男子開口道:“此事已經有了結果,張二牛兒子因欠歲月坊鉅額賭資,無力償還,所以選擇自殺,之後這筆債務便落到張二牛身上,債額巨大,身爲農民的張二牛終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夠償還,所以才選擇和他兒子走上同一條路,案情明瞭,無需再查。”男子停頓一下,上前幾步,低頭看着還是哭泣的婦人道:“方纔已經和歲月坊交涉過了,他們念在張二牛死後只餘下你一人,生活本就不易,所以這筆欠款一筆勾銷,不必再償還了。”
“我丈夫今日本就是來還錢的,我們夫妻早就決定要一點點的將兒子欠下的債還清,他早上出門時還說讓我做好午飯,他會回來吃,又怎麼會自殺?官爺,他們說謊,一定是賭場的人殺了我丈夫。”婦人聲淚俱下,做了一輩子的農民,恐怕連皇都都還沒好好看過,首次來到繁華的街道,卻是來爲自己丈夫屍體的。
歲月賭坊勢力龐大,背後擁有無比強硬的靠山,暗地裡還做着放貸的勾當,這種貸款大多收取高額利息,近年來逼死了不少人。雖說那些爲了賭博而借貸的人本就沒有什麼值得憐憫之處,可畢竟是一條條的人命,任何事情之中,人們還是慣性的同情弱者的。
生活在皇都的百姓都知道不能招惹這裡面的人,否則下場極慘。對於這種能夠吸乾人血的賭場,聰明的人就會避而遠之,更多的人,則是經不住誘惑,墮入其中。
這個張二牛的兒子,就是其中一個,欠下鉅額貸款,自己死了,連累家中老父母,而今,自己的父親還被人殺害,留下老母親一人,明知謀殺,卻哭訴無門,他若是知道這些,會有一絲絲的悔意麼?
雪歌搖了搖頭,收回思緒,走近了些,蹲下身,握着手絹的手伸出,將老婦人臉上的淚水逝去,輕聲道:“放心,老天有眼,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的。”
老婦人止住哭聲,擡頭看着雪歌,渾濁的雙目中滿是淚水與感激,但是下一刻,她看到了一旁面目不善的官差,便急急道:“姑娘,快走吧,咱們小老百姓,鬥不過他們的,老婦只能自認倒黴,只是……嗚嗚……”想着自己才失去兒子,現在又痛失丈夫,這樣的打擊,太過沉重。
雪歌抓着夫人粗糙的手,笑了笑:“公道自然是需要有人來定奪的。”
這件事,我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