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氏!”
這是蘇老爺子首次如此清冷地稱呼他的老妻。白氏替老爺子蓋薄被的手指一顫,不敢置信地盯着牀榻上的蘇老爺子看。
“你叫我什……”
“老夫人說的並無錯處,人固有一死,我蘇白芷一樣也逃脫不了死亡。祖父,老夫人所言並不差,您且先消消氣。”一道清冷的嗓音淡淡地從門口傳來。
白氏和蘇老爺子同時一驚,不約而同扭頭朝外看去。
緊閉的門扉“吱嘎”一聲,被人從外推開,門開的那一刻,一道紅纓首當其衝映入屋子裡這對老夫妻的眼。
“芷姐兒,你怎麼不好好休養,下榻來作甚?”
“蘇白芷,你不是昏迷着嗎,怎麼突然醒來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道暖人心,一道涼入骨。蘇白芷卻好似不曾察覺那道對她虎視眈眈的惡毒目光,徑自走到蘇老爺子跟前,銅雀適時搬來矮墩,阿蠻拿出雪白的絹帕,輕巧地給那安靜沉凝的人兒擦拭去額頭鬢角沁出的小小細汗。
蘇白芷微微點頭,那兩個體貼得無微不至的貼身丫鬟又安靜地退到她的身後,靜默地就像是不曾存在之人。
蒼白的嘴脣費力牽扯出一道安撫的笑意:“祖父,我陪您下棋可好?”
她視若無人的態度,徹底激怒了一旁的老夫人白氏。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你祖父陪你下棋?!你祖父剛甦醒,你不讓他休息卻吵着要他下棋。真不知你的心腸怎地這麼惡毒!”
面對如此惡毒言語攻擊,蘇白芷她只是緩緩轉過頭,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便就不再去理會白氏了,一雙清澈的眼,衝着蘇老爺子笑的眼兒彎彎,“祖父,我可是聽到了,您抱怨芷兒陪您下棋不專心。每每都偷奸耍滑呢。這一回,我可準備好了,祖父,您老就準備輸死一條大龍吧。”
“哈哈哈。好,祖父把大龍給你擺着,看最後是芷姐兒砍了祖父的大龍,還是祖父擒拿住芷姐兒這個刁滑的小東西。”蘇老爺子猶自笑的開懷。卻沒見一旁老妻臉色十分難看,白氏一把捉住蘇白芷的手臂,白氏的力氣出奇的大,差些就把蘇白芷從矮墩上拉起。
如今雖然蘇白芷穩住了自己的身子,到底也是十分狼狽地被白氏給拉的一個踉蹌,身子前傾,就要磕在牀梆子上。銅雀和阿蠻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蘇白芷,要不然,這一磕,定是磕實了的。
蘇老爺子張大着嘴巴。看得目瞪口呆,聽到了兩個忠心的的丫鬟急切切地問蘇白芷哪兒不舒服,還好不好,這才恍然大悟,他這絕不是在做夢,他的老妻真的就在剛纔,當着他的面。對孩子動了手。
“你做什麼嚇孩子?孩子又沒錯。”老爺子虎目一瞪,狠狠瞪了一眼身旁的白氏,
白氏不甘示弱:“她偷聽!她剛纔就站在門外偷聽!”
老爺子又瞪了一眼白氏,才十分愧色地去看蘇白芷:“芷姐兒,是祖父不好……”
“與祖父無關。”她伸出一隻手,推開老爺子伸過來的手。眯了眯眼,從容地從矮墩上站起身,忽地彎腰逼近坐在對面的老夫人,她身材並不高大,甚至比同齡人都矮小。即便白氏是坐着的。她是站着的,也凸顯不出她的高大來。
只是在她這倏然彎腰那一刻,白氏覺得一股威壓由上自下傳來,而造成這股威壓的,無疑,正是面前這個突然彎腰逼近自己的孫女。
這叫她心裡又對面前這個有着相同血緣的孫女又恨了一分。
蘇白芷消瘦的臉上揚起少見的邪魅笑容,清澈的眼中滿是譏嘲,聲音淡淡而從容:“老夫人,我給您講個故事吧。”
“……”白氏根本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繃着臉不語。蘇白芷卻不在乎,清澈的嗓音淡淡地響起:“從前從前,蕘帝派使者來箕山見許由,說欲把帝位讓給他;許由感到耳朵受了玷污,跑到穎水洗耳朵。巢父正巧牽牛來此飲水,得知緣由後,也怪許由招搖惹事自受,嫌水不乾淨,恐髒了牛嘴。這個故事有一個很出名的典故,”她淺淺掠了一眼面前繃着臉的白氏,清雅地問道:“老夫人知道是什麼嗎?”
白氏面如鍋盔,黑得看不出其他顏色來,憤怒地瞪着少女久久不語,蘇白芷“哦”了一聲,淺淺挑起一側眉頭,“原來老夫人沒聽說過啊。”道罷輕笑一聲,不理會白氏,卻略略轉頭去問身後的丫鬟:“銅雀,你來告訴老夫人這個典故是什麼。”
銅雀沒有絲毫遲疑,往前站一步,略施禮,就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好叫老夫人知曉,我們家小姐剛纔說的這個典故,名叫‘箕山洗耳’。說的是一個人聽到別人說了髒耳的話,跑到了河邊去洗耳朵,旁邊路過飲水的老牛,也嫌河水太髒。這個典故其實是……”
“夠了!”白氏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蘇白芷自己打她的臉還不夠,還要讓一個丫鬟來作踐她?!
“你你你!”包養合宜的手指指向了蘇白芷的臉上,“早知有你今日忤逆,當年何必留你性命!”
“早知留蘇白莫一條性命,會害得我自己深受其害,我何必顧全大局?”蘇白芷上千一步,分毫不讓,清冷的眼攫住白氏,白氏只覺得要被這雙眼看創透,狼狽地轉過頭去,轉過了頭,又猛然察覺,憑什麼自己要心虛?憑什麼自己就要轉過頭去?
如此又突然看向蘇白芷:“我不知你在說什麼!你可別冤枉了莫哥兒!莫哥兒是好孩子!”
蘇白芷心中冷笑:這簡直就是心虛-虎不成反類犬!
眼角稍稍注意到牀榻上的蘇老爺子,想來這下蘇老爺子總算明白了吧。
但在掃到老爺子瞬間白了臉,自己又忍不住有些後悔了。
可事到如今,容不得她後退!
又向前一步,幾乎是貼在了老夫人白氏的身上,脣邊綻放一抹笑,眼中入骨的冰寒絕不是白氏可以承受的,然後,比起這道入骨的恨意,白氏更不能承受的是蘇白芷接下去的話。
“老夫人可知道,我昨夜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她一個每日必定要下金針才能醒來片刻的人,她能做什麼?老夫人怔然不解。卻見面前少女嘴角那笑十分古怪。
“我說,……不告訴你。”蘇白芷哈哈一笑,看了看時辰,忽地向老爺子一鞠躬:“祖父,對不起。”
爲什麼要說對不起?
因爲做了對不起的事情。
“祖父,時辰差不多了,我該回屋去了。”略微有些惋惜地說道:“今日沒來得及與祖父廝殺一番,祖父以後……以後的話,祖父要是……祖父不要怪我。芷兒,你懂芷兒的。”
說罷,便領着阿蠻和銅雀出去,經過老夫人白氏身邊的時候,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把老夫人氣的鼻子都歪了。
“蘇白芷,你再噉瑟,也是必死之人!除非你又通天的本事,你有本事你就解了百日升天的毒吧!”
走至門口的蘇白芷覺得好笑,頓了頓,搖了搖頭:“我解不了百日升天的毒,同樣,他也不行。”
他?
他是誰?
徒留下老夫妻二人不解,蘇白芷領着自己的丫鬟回到從前那個小院子。
她帶來的人不多,銅雀,阿蠻,和張崎,還有五個侍衛,她甚至連陸方都沒有帶出來。西郊別院同樣需要人手,娘那裡要是出現意外,她悔之晚矣。
“小姐,明日的賭局就要開始了,小姐真的要去露面嗎?”阿蠻擔憂地問道,蘇白芷點着頭:“我必須露面。”這事賭局伊始,如果不露面,會遭人懷疑。這之後,至少半個月的時間,她是自由的。
“那小姐明日果真在見了龐蒙哥之後就要出京嗎?”
“我必須出京,袁御醫不是說,他的那位到處遊歷的師父很有可能此刻正在青霞山莊做客嗎?我必須去一趟青霞山莊。”
“小姐,婢子是問,如果,……如果小姐能夠求來解藥,會不會替那人求一份?”
“小雀兒啊,你瞧我像聖母白蓮花嗎?”給他求?呵呵,她連噬心殘夢蠱的邊邊兒一角都沒有摸到呢。
如此難得的東西,恐怕就算讓她找到了天道山,人家也不會那麼容易地給她吧。能順利找到天道山,如此,已經算是運氣逆天了。
“可是,他到底算是……”
“銅雀,你給我記好。他想我死,就會想我胞弟睿哥兒死。我死不足惜,卻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爲睿哥兒除去一個禍患。你以後多向阿蠻學一學,膨與蛇的故事,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你都給我切記在心裡。若是再給我聽到如此敵我不分的話,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你好好想一想吧。你若還是覺得我心狠手辣,就想一想,他向我下毒的時候,可有一分憐憫和不忍。
你記住,呆在我身邊,就要守住本心。不要婦人之仁。我的仁慈,只給我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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