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等待是煎熬的,最終也能收穫到豐富的果實——享受着等待後某人的一無是處。
可是所有的事情似乎亂了詭計,龐蒙哥怎麼也不明白,爲什麼好端端的事情,應該按照最正常的軌跡走的,怎麼就走到了岔路上。
當青衣小廝和粉衣的侍女們,手掌托盤,盤中擺滿白瓷的小碗兒,碗兒雖小,可是裡頭晶瑩的冰碎卻裝的滿滿的,一絲一毫都沒有偷工減料的痕跡。白瓷的小碗兒託着各色的碎冰,好看的緊,竟是龐蒙哥這麼多年高大上的奢侈日子都不曾見到過的美。
可是……她哪兒來這麼多的冰?
不解,不解,不解!
哪兒來的呢?不不不,她肯定是在逞強,她現在一定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蘇白芷從哪兒變出這麼多的冰來,肯定是把別府的冰庫藏冰用光了吧,她現在一定很着急,說不定已經派了她身邊那個老是跟隨在左右的走狗進上廄向蘇府求救了。
對對對,一定是這樣。
龐蒙哥的心裡好受多了,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他就是覺得,在這個少女面前,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贏過一次,而今後,也沒有這個贏她的機會。
這種怪異的第六感,讓龐蒙哥說不出的難受,這怎麼可以呢?堂堂男子漢,怎麼會比不上頭髮長見識短的婦道人家?
可是,他越是要排除內心這個感受,這個感受就越發地如影隨形,似乎甩都甩不掉。
這怎麼行!
大丈夫生當爲人傑。死亦爲鬼雄,怎麼能被區區小女子在內心種下一道心魔呢?
於是乎,出於本能也好,出於算計也罷。龐蒙哥要證明給自己看——自己比這個少女強!強了不知多少倍!
但凡可以讓面前這個少女丟人現眼的地方,他一定樂意之至地添上一腳,助她更加的無臉見人。
很快,第一批冰品上了去,紅的綠的黃的碎冰在白瓷小碗兒裡,十分好看。拿到的人用了銀勺子挖一勺,送進嘴裡,美味極了。
竟是用水果勾兌的……可是爲什麼還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兒?奶香味兒?……難道是用人奶做成的?
他們哪裡知道,爲了這點兒的奶味兒,蘇白芷可是把個小地主家買來的媳物種——奶牛給高價弄回了家。當然,蘇白芷沒想要尋來奶牛的,當時沒想着弄頭奶牛來擠奶,只能說她人品太好了。居然回城還能碰上人家家裡要殺牛。
當時說什麼來着?……哦,對了,那主人家從小買來這兩頭牛。當時牛小,身上白底黑圈圈的皮毛十分好看,地主家一想,反正不過是兩頭牛,買回家給幼子玩兒。結果牛長大了,也沒小時候可人愛了。還得吃,又不下地耕田,還不能拉扯拉犁,養着它簡直就是浪費糧食嘛。
得了,如今這牛幾年了,也就這個頭,再長也長不出幾兩肉來。殺了吧,殺了可以省銀子,還能吃牛肉。地主家要殺牛,也是這兩頭花斑奶牛運氣好極。遇上蘇白芷了。不然真的教地主家那個沒眼見的糟蹋了去。
蘇白芷說,“這兩頭牛看着媳,我要了。”
地主家沒眼見,不識得奶牛真模樣,可自古以來。你見過不會盤剝剝削的地主家麼?
“這位小姐,您有眼光,這牛一身皮毛就媳,我也不開價,兩頭牛,一百兩銀子!”這貨還說不開價。
不開價都是天價了,這要是開價了,是不是要把大曆朝半壁江山拿來換兩頭奶牛?
蘇白芷鄙夷極了,轉頭就走,反正她也不一定就需要這兩頭牛了,可惜她剛轉身走,身後那兩頭待宰的肥牛哞哞叫,叫聲那叫一個悽苦哀怨綿長……衆所周知,她蘇白芷心底是一等一的善良,怎麼能夠見死不救呢?
“好,一百兩就一百兩。但是你要和我到官府簽訂契約。”拉出官府來,這就是防小人的。與君子相交,自然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銀貨兩訖,童叟無欺。可惜面前這個不是君子,是滿身銅臭穿身過的剝削階級啊,蘇白芷防他就防他日後來找茬。……可別忘記了,她可是要把這兩頭奶牛用在冰品上的。
蘇白芷就不做虧本的買賣的,以爲流水宴是讓你白吃白喝的麼?
好吃好喝伺候着你,我可不光要那狗屁不是的幾句好話稱讚的,好佳餚送去她娘名下的酒樓去,聽說那酒樓的生意也岌岌可危了,想必流水宴吃完之後,衆人會對今日這一餐念念不忘的。
在古代名貴的冰品也不是白吃的,答應了那個廚娘的話是真的,不是隨口胡謅的。開個冰品店,叫什麼呢?……唔,不如就用她孃的名字命名好了。
當然,這都是後話。
又說蘇白芷忙活完了,到了廚房,居然不嫌棄,和廚娘一起動手製作起冰品來。
第一波的冰品上完了,享用到的還只是少數人,越來越多的人不滿了,因爲他們沒有用到秀色可餐的冰品。看那些幸運的先領到冰品的人,一個個吃的一臉滿足不止,吃完還攙着身邊人白瓷碗裡的冰品看。……唔,到底這白瓷碗裡裝着的是何等的美味珍饈啊!
其實衆人會這麼渴望那冰品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今天上桌的每一道菜色,都是一等一的佳餚,沒錢的老百姓們或許以爲今日吃到的佳餚大概和他們居住的上上廄,那個最大最繁華的朱雀街上最大的一家“鳳盞樓”裡的美食相比,也絲毫不遜色。
可是近日來此的到底不只是老百姓們,還有養的身子骨嬌嫩,美食養刁了胃口的公子哥兒們。他們今日不是來此吃免費的飯食的。可是還是被這一道道美味珍饈吸引了目光,進而不由自主伸出了筷子。不出預料地最終被這一道道美食滿足了味蕾,征服了挑剔的味蕾。
只有他們心裡清楚的知道,就是那龐大的城池裡最大最繁華的朱雀街上,那一家大曆皇朝名聲最最最大的“鳳盞樓”裡大廚做出的美食。也比不上今日這小小鄉野山坳裡,蘇家大姑娘搗鼓出的佳餚出彩。
有那心思靈動的,開始打起了其他主意。
至少,蘇白芷留在廚房附近看守的侍衛,短短的時間裡,就已經攔截住了至少三波以上偷偷摸摸的人馬。
後來又來了幾波。侍衛們不甚其煩,攔人攔得就更加兇惡,……這可都是一些不懷好意的傢伙們,不防的緊緊的,大小姐回頭要扣他們的賞錢的。月例不會少,可是賞錢比月例還多,扣掉了賞錢,就那點兒月例,怎麼能夠讓家裡的婆娘和幾個大小子過上如今這番舒坦的日子?
鑑於前車之鑑,後來就不再有人往廚房這兒湊了。開玩笑啊。沒看人家蘇大姑娘的侍衛防人就跟防賊一樣麼?
好麼,他們確實是要去做賊來着,可是被人這麼挑破了防備着,那就萬萬不能再做這樣的事情了。沒聽說過,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嗎?……估計說這句話的孟子老先生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名言是這麼被人曲解,用在這樣的誠之下的話。他老人家就算是枯骨一把了,大概也會求了閻羅,從地底下爬出來,狠狠揍這羣混蛋一頓吧。
蘇白芷是不管這些事情的。
龐蒙哥註定要失望了。冰品就沒有斷過,只有第一波和第二波上冰品的時候,稍稍錯了些時間,其他根本就挑不出刺兒來。……蘇白芷把事兒做的簡直是太完美了點!
這讓自尊心極強的龐蒙哥守不住了。
於是乎,他又在心裡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她這是從蘇府冰庫借用來的。馬上就會耗光了。
可是,當第三波。第四波……第不知道多少波的冰品被送上來的時候,龐蒙哥崩潰了。
面容妖嬈的少年郎悲憤地仰天而望,就差大吼一聲:“賊老天,你忒的不公平!”
悲憤的少年郎,不能失去了禮節。於是只能默默地仰望天空,睜着他桃花般妖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恨不得把那天都瞪出一個窟窿來……老天啊,莫不是你偏心,光光給蘇家大姑娘下冰雹了?……可是晴空萬里之下,悲憤的少年郎只能更加悲憤地把這個猜測當做自己做夢。
“蘇白芷啊,到底你的冰塊兒都是從哪兒來的?莫不是你是天上的神仙,上了一趟天宮,運下來無數的冰塊?……哎呀!我這是發的什麼瘋,說的什麼胡話啊!”龐蒙哥覺得自己快瘋了,猛地敲着自己的腦袋,連自己都不知道什麼纔是真的了。
從廚房端出來的冰品就沒間斷過,龐蒙哥覺得,不是自己眼花了,就是自己在做夢,可是嘴巴里的冰品是那麼美味,口腔裡的溫度是那麼沁涼,……如果是做夢,這一切感受是不是也太真實了?
龐蒙哥覺得今天自己一定是撞邪了,他肯定不是到了蘇家大姑娘的苦泉小樓,而是在中途的時候,被狐妖勾住了心魂,到了一個狐妖設置的宴會裡了。所以……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沒有源源不斷的冰品,沒有目不暇接佳餚,……沒有,什麼都沒有!
可是……如果不是真的,那誰來告訴他,就在他面前的竹樓,竹樓門開,陸續走出九位慈和的老大儒,他們站在竹屋的檐廊下,正在宣佈着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如果他是到了狐妖的宴會,爲什麼連九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儒也會出現在這裡?
更讓龐蒙哥驚詫的是那九位大儒的話。
誰來把他搖醒……他一定是在夢中,所以纔會聽到那九位老大儒承諾從今而後,便是這苦泉竹樓的坐席教授。
哎呀!媽呀!
德高望重的老大儒要當這勞什子的苦泉竹樓的坐席教授?還一來就是九位!……這他孃的真不是做夢的話,龐蒙哥無比希望趕快就讀於這苦泉竹樓,管它這苦泉竹樓是啥勞什子的玩意兒。就是個茅廁,只要有這九位老大儒在,也有大批的學子往糜裡擠的。
“德明公說的可是真?”有學子大着膽子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什麼。德明公慈和地笑着點頭。
有了德明公當衆認可,這下可不得了了,今日所來的學子們瘋狂了,一個個往前擠,拱手施禮,十足十地儒雅風範……。當然,如果能夠忽略掉他們相互擁擠的時候那股子互不相讓的氣勢的話。
“學生願意脫離寒山書院,拜入苦泉竹樓。求德明公收下學生。”一學子高昂表態。周圍好些百姓都驚訝地望向他,心道:這不是瘋了嗎?寒山書院耶!那可是天下四大書院之一啊!這苦泉竹樓是個啥玩意兒?聽都沒聽過只只當今天這裡有白吃白喝的飯食招待他們,也真的吃到了美味珍饈的飯食。可……好吃的飯食比得上入讀四大書院之一的寒山書院嗎?
百姓們不解,只以爲這學子發的什麼瘋,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忽地竹臺之上,涌起了此起彼伏的喧囂聲。
“德明公,學生也自願退出寒山書院。入讀苦泉竹樓。”
“德明公,學生也是……”
“德明公……”
“德……”
……這,都瘋了?
百姓們都不解了。
可是學子們更加瘋狂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道緋色衣裝的少女,此刻已經不着痕跡地立在了九位老大儒的身側。像一個乖巧的小輩,卻又似乎並無任何突兀。
這時候。德明公才笑着說道:“諸位學子都是好學天聰之人,都是大曆朝將來的頂樑柱。衆位學子有心向學,這是好的,只是且先聽老朽說一說這苦泉竹樓。”
德明公何等人也,他一說話,其他人就算是再喧囂,便也閉上嘴,安靜地等待德明公的指示。
只聽德明公道:“這苦泉竹樓其實是書肆,蘇家大姑娘有心,見百姓家中貧苦。無銀錢供應幼子讀書,便苦苦懇求我等,願我等幾個老傢伙能夠幫助這些貧苦人家的孩子讀上書。”
此言一出,竹臺下又是一陣喧囂,蘇白芷安靜地接受衆人的目光。
德明公又接着道:“苦泉竹樓是書肆。是書院,是教導學子的地方。但是隻招收十歲以下的稚童,而我等九位老傢伙自不量力了,便充當了這苦泉竹樓的坐席教授。”
一瞬間,失望的眼神和嘆息聲比比皆是。
蘇白芷向德明公點點頭,德明公就讓蘇白芷接着說。
蘇白芷倒也不囉嗦,直接點明自己的目的:“小女子蘇白芷,先給衆位父老鄉親見禮了。”倒也大大方方,利落的一個施禮,又讓竹臺之上的百姓們好感頓生,加之,剛纔德高望重的德明公說起蘇家那位大姑娘爲了能夠讓貧苦人家的孩子讀上書,建了這書肆。心裡又對蘇白芷感激不盡。
蘇白芷說:“苦泉小樓雖然只招收十歲以下的稚童,卻也缺少給學子的教書夫子,九位老大儒德高望重,他等人雖有心,白芷卻不敢真的苦着幾位年事已高的老大人們,所以,苦泉竹樓,不但要招生,也要向外公開招用給孩子們的教書夫子。
而一旦哪個學子被苦泉竹樓錄用,便可入了九位老大人的眼,被其中一人收在身邊作爲入室弟子。”她現在所說的話,都是之前與九位老大儒們商議好了的。
在九位老大儒看了她給的計劃書的之後,便被她下的一盤大棋盤給驚倒了,到同時,卻也認可她的這個計劃。
不爲別的,只爲她滾的拼音注字法,只爲她要爲寒門選人才。……其實,這些事情,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哪一個沒有想過,哪一個在腦海裡計劃過。只是歲月催人老,也磨掉了曾經的拼勁和勇氣。
將老之時,不做點什麼,對得起年輕時候的自己嗎?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如今的文壇儼然開始從根爛了,所以纔有了蘇白芳這樣的女子成爲“智美人”這等荒唐的事情。所以纔有了泊湖論鑑名存實亡。
如果沒有人將爛掉的挖出來,也許,他們也不會願意去翻看已經爛掉的部分,可是,今天,就在剛纔,這個少女,就是這個少女,她將大曆朝腐爛的文壇,腐爛的讀書人,挖出來,她甚至一點點地剖開腐肉,就是要讓他們幾個老東西感受到改個文壇已經迫在眉睫。
蘇白芷用左思的一首《詠史》,諷刺如今朝堂之中儼然已經有了那種不管世家子弟有無才幹,佔據高位,而出身寒微之人受到壓制的惡風氣。
這大曆王朝,看着欣欣向榮,其實惡風惡氣儼然已經瀰漫在朝堂之中了,也不知道帝王是否發覺。
在蘇白芷剛剛魂附的時候,便帶着對這個王朝少有的譏嘲。就如前世歷史上的大明朝,從朱棣登基那一刻,看着風和日麗,國富民強。從朱棣發行過多發行紙鈔的那一刻,其實,叫做大明的那頭老虎已經開始生病了。
所有不爲一國所擁有的財富爲基礎發行的紙鈔,最終帶來的只能是這個國家的亂套。或許一開始會繁華,但這只是表面的現象,終究這個國家會亂套。
而大曆朝雖然沒有發行紙鈔,但是名門子弟“子承父業”的現象越發的頻繁發生,或者佔了父輩的照拂,或者是得了祖輩的蔭庇,把持朝政的永遠是名門子弟。就比如蘇朗明……蘇白芷不覺得蘇朗明這樣的人,能夠當個什麼樣的好官。
蘇白芷是不在意大曆朝終究會不會滅亡的,她這麼做,自然有她自己的目的。只是敲,將大曆朝的敝處分析給九位老大儒知曉,這成了她達成自己目的的手段罷了。
大曆朝會如何,那又與她何干?……當務之急,是保全蘇家。大曆朝就算開始爛了,也不會那麼容易倒,可是蘇家如果行差踏錯一步,就會以大廈將傾之勢倒塌。
蘇家倒了,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呢。
蘇白芷的一首《詠史》,將幾位老大儒最後的一點猶豫磨滅掉。
如果說,整個大曆朝的朝廷還有那麼一點覺悟的人的話,那大概就是她面前這九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儒了。
當蘇白芷說出苦泉竹樓錄用的夫子,會被成爲九位老大儒其中之一的入室弟子的時候,竹臺上的學子們又沸騰了!
成爲九位老大儒的入室弟子啊!
這是何等的尊榮!
這個誘惑力太大了!
於是……魚兒狠狠地咬餌了!
所以,蘇白芷的目的達成了一半了。
苦泉竹樓招夫子,苦泉竹樓是什麼,誰也不想多管,應聘的人太多,蘇白芷讓人準備好了筆墨紙硯,親自用準備好的狼毫筆一一記錄下報名之人的姓名。
“龐蒙哥。”
一道略略急切的清越聲音響起,蘇白芷驀然擡首,那少年郎的芙蓉面鐵黑,像是鍋底,蘇白芷微微挑眉,倒是什麼刺耳的話都沒說,在紙張上寫下“龐蒙哥”三個字。
“哼!”臨走時,蘇白芷不懂這少年郎又是鬧得什麼變扭,硬是哼哼着走,她摸着鼻子,滿臉莫名無辜。
而九位老大儒又進了竹屋,享受着蘇白芷爲他們準備好的冰品。
老百姓們也不吃了,匆匆下了山,聽說是要把自家的小子帶過來,讓夫子們掌掌眼。
被蘇白芷笑着阻止了:“不急,學子的報名是從下個月開始的。”如今已經過了月中旬了,再過**日,就是下個月了。
她還需要這**日的時間安排一些事情呢。
就比如,篩選教授稚童的夫子。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