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一處雪丘下,亮着微弱的火光,李昂和高敖曹展開了地圖,圖畫在硝制的羊皮上,簡陋得很。
“那個刺客回去的時候帶着我們繞了遠路。”李昂按着來時的路比對着地圖,自語着,“我們殺掉的那些人,應該是突厥人爲策萬全留下的。”
“天快亮了。”高敖曹擡頭看了一眼天色,然後沉聲道,“那個算計我們的突厥人是頭狡猾的狐狸,若是知道自己的算計曝露,我怕他會跑。”
“你帶人回去,我留下。”李昂看了一眼高敖曹,靜靜道,“給我一匹好馬,酒,還有箭和號角。”
“李老弟,你真他媽是個瘋子。”看着冷靜的李昂,高敖曹咧開嘴笑,眼裡有了賭徒纔有的光芒,“我再給你三個人,一定給我把這支狐狸盯死了。”
“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迎着高敖曹的目光,李昂仰起了頭,雙瞳如刀出鞘般一亮,“而且我習慣單幹。”
高敖曹楞了愣,才盯着臉上平靜得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的李昂,按住了他的肩膀,低聲道,“記得,要活着回來。”李昂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一笑,低頭擦拭起了自己的橫刀和軍刺。
高敖曹沉默着,將自己的馬牽到了李昂身邊,然後將隨侍親兵所帶的烈酒灌入大牛皮囊子,和三筒三棱破甲箭一起放上了馬鞍。
天漸漸地亮了起來,李昂收起刀刺,翻身上馬,朝着凝望着他的高敖曹和虎豹騎士兵,舉了一個許久未曾敬過的軍禮,隨後猛然揮下手,策動了胯下的戰馬。
“大秦,武威!”高敖曹和身旁親兵望着如箭般遠去的一人一騎,握拳敲擊在了胸前的鐵甲,高聲呼喊,然後猛地齊刷刷地轉過身,跳上戰馬,狂奔而去。
…
風雪小了下來,不過天還是灰濛濛的,暗得可怕。突厥人埋伏了大半夜的澀梅谷內,越來越多的士兵耐不住了,他們都是突厥的年青精銳,這幾年來橫掃草原,所擊者,無所不破,心氣高傲得很,這次對手不過是人數和他們相當的騎兵,自家的將軍卻偏偏不敢正面交鋒,反而讓他們躲在這凍得要死的谷裡等着伏擊,讓他們都是一肚子怨氣。
“士兵們快耐不住了。”谷內一處突出的雪巖上,生得高大的加扎拉看着身旁的鴻吉刺,眉頭皺緊了,“漢人比狐狸更狡猾,他們一定是看出什麼了,不然的話,沒道理什麼動靜都沒有?”
“咱們的斥候有沒有消息?”一直望着峽谷的鴻吉刺轉過了身,他的個子不高,長得極醜,只是一雙狹長的眼睛裡閃着陰冷的光。
“沒有消息,老營那頭也很太平。”加扎拉搖了搖頭答道。
“派人回去看看,不要給人抄了老窩都不知道。”鴻吉刺眼睛跳了跳,躍下了雪巖。
“怎麼可能?”加扎拉不以爲然地道,“咱們在南道派了上百的斥候,秦國的大軍繞道,怎麼瞞得過去,就算他們再厲害,也不可能全殺乾淨了。”
“叫你去就去,哪那麼多廢話。”鴻吉刺冷冷地看向了雪巖上的加扎拉,“我不喜歡別人站在我頭頂的地方跟我說話。”
加扎拉的臉色變了變,忙從巖上跳了下來,飛一樣地走了。
“桑若,你不要怪我心狠,你不死,我怎麼…”看着遠去的加扎拉背影,鴻吉刺冷笑了起來,聲音裡是深藏的刻骨怨毒。空寂的雪谷裡,響起了他那刺耳的低笑。
…
李昂下了馬,卸去了身上的冷鍛薄鋼鎧,儘管來大秦已快三年,可他還是習慣以前的輕裝。從馬上取下弓箭和酒囊,李昂牽着馬進了眼前的稀疏林子。
走入林子,李昂計算起時間,昨夜那個刺客帶他們繞了遠路,走了足足兩個多時辰,高敖曹回去時趕得再急也要兩個時辰,就算可以抄近路過來,少說也要一個時辰,這一來一去就是三個時辰,算到這裡,李昂忽然停下了腳步,伏下身子,鬆開了馬繮,消失在了原地。
稀疏的林子裡,出現了一小隊的突厥斥候,他們很快發現了無主的黑馬,眼裡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爲首的斥候騎長止住了想要貿然上前的部下,而是點了兩人下馬過去瞧個究竟。
李昂弓着腰在雪中,像一隻貓似的,輕柔而緩慢地繞到了突厥人右側兩百步的地方。
兩個突厥斥候,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在原地打轉的高大黑馬,直到近了馬之後,見沒什麼異樣,才豎起大拇指,用突厥話朝遠處的同伴喊,“是匹好馬,百裡挑一的好馬!”
李昂悄然引弓上箭,瞄準先前指派人手的突厥斥候首領,鬆開了崩緊的弦,然後身子如靈巧的豹子一般竄了出去,跑向了另一處地方。
寂靜的林子裡,猛然炸裂的弦響驚得所有突厥人心裡一跳,當他們回過神時,自己的頭領已經從馬上栽了下去,一支森冷的三棱箭貫穿了他的頭顱,染得地上一片赤紅。
突厥人慌亂了起來,他們拉開弓射向了弦響的地方,這時,又是一支冷箭從不知名的暗處射來,射穿了一個人的胸膛,他掙扎着,口裡吐着血沫摔下了地。
李昂不斷在林子裡奔跑着,變換着射箭的地方。直到他射倒第四個人,剩餘的突厥斥候才發現他的蹤影。他們打着馬散了開來,開始圍獵這個卑鄙的敵人。
若是手裡有高精度的狙擊槍的話,那麼這十人隊的突厥人應該已經全乾掉了。靠着樹幹,李昂看着手中的弓箭,有些懷念以前慣用的槍械。
聽着四周的馬蹄聲,李昂心裡計算着他們離自己的距離,深吸一口氣,他搭上箭,斜刺裡猛躍了出去,半空裡看着那左側離自己最近的一騎突厥人,放開了弦。
落地的瞬間,一點呼嘯的黑影忽地到了面前,李昂下意識地一偏頭,躲開了射來的勁箭,只是臉上卻多了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幾乎就在瞬間,李昂滾動身子,接着三支利箭插在了雪地裡,嗡嗡地響,若是慢上剎那,他已死透。
躲開必殺的三箭,李昂未及起身,那先前下馬的兩個突厥人已是到了他面前,揮着刀劈了下來。
密集的短羽聲響起,李昂掣出了腰間的連弩,一筒十支的鋼弩傾斜而出,將面前兩個猙獰漢子射得倒飛了出去。
未等喘息,李昂扔去連弩,整個人橫滾了出去,‘嗤嗤’的聲音在他身後不斷,不過片刻間,雪地裡插滿了十幾支箭。
死死地靠着樹,李昂大口地喘着氣,剛剛一連串的動作,幾乎耗光了他的力氣,此時他的弓和弩已經全落在不遠處的雪地裡,更糟的是,他的左腿中了箭。
望着雪地的血跡,射箭的四個突厥人互相看了一眼,從馬上跳了下來,持弓緩緩地逼向了李昂藏身的地方。
拍斷箭桿,李昂拔出腰間的短刀,想都不想,一刀剜出嵌在左腿的箭頭,用烈酒一衝,從軍刺的柄裡取出傷藥敷上,用布條死死地扎住,不過幾下功夫,他的額頭上已全是冷汗。
聽着不遠處,突厥人細碎的腳步聲,李昂直起了身,拎着酒囊大灌起來,辛辣的酒液在他的胸膛裡彷彿燃起了一團烈火,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李昂抹去了臉上的汗水,又灌上一口酒,抽出橫刀,走了出去。
四個提弓的突厥人望着瘸着腿一拐一拐走出的李昂,楞了楞,然後四人露出了暴虐的笑容,他們扔掉了手裡的弓,抽出腰間的彎刀,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他們要好好折磨一下這個該死的秦人,替自己的同伴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