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案上送來的密信,李昂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子,韓見面,還要他易裝而出,字裡行間透露出的小心都讓他極爲在意,想到前幾天那些暗中窺伺的諸侯,李昂將那封密信扔進了香爐,直到化爲灰燼,才從椅中站起來,走出了書房。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李昂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在人羣裡看上去很不顯眼,到了南城一處澡堂以後,他看了看那上面的招牌,走了進去,澡堂里人少得可憐,不過兩三個老人在泡澡。
“跟我走。”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李昂轉過身,跟着那個同樣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的男人往澡堂右側的小道去了,穿過小道旁的側門,李昂進了一條隱秘的小巷,看着在前面疾走的漢子,他只是皺了皺眉便緊緊跟了上去。
穿過三條隱秘的小巷之後,李昂纔到了一處天井,天井中央,擺着一方小桌,韓擒豹和一個蒼老的老人對坐,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李昂走到了韓擒豹身邊,抱拳行禮,“末將見過韓將軍。”
“這位是茂公,是四孃的叔祖,也是夏侯家的宗祠大長老。”韓擒豹看了一眼李昂,說出了夏侯茂的身份。
聽到韓擒豹的話,李昂的眼裡精光一現,隨即平靜了下去,他朝夏侯茂執禮道,“末將見過夏侯老先生。”
“靜若沉淵,不動如山,好。”夏侯茂打量着面前渾身透着一股冷冽的李昂。開口道。
見李昂根本沒有開口相詢地意思,韓擒豹不由苦笑一聲。李昂的這種冷靜讓他根本掌握不了主動,可是他也沒有辦法,有些事情,李昂不問,他還是要說。
風四娘地父親夏侯棠,是三十年前大秦對羅馬戰爭時期。在海西戰場上最強悍的將領,麾下猛鬼營,有着猛鬼三百,屠千破萬的兇名,羅馬人畏之如虎。而風四孃的母親雲娘,有着鐵娘子之稱,是當時海西戰場上唯一的女將。
後來夏侯棠喜歡上了這個比男人更強悍的女將,爲了她,甚至拒絕了當時皇帝地賜婚,不惜和家裡反目。並在海西戰場上,毅然成親。夏侯棠是天生的將軍。他在海西戰場上,帶着麾下千人,所向無敵,可惜由於拒婚之事,他縱使立下天大戰功,也未得封賞。不過他仍不在乎,他只是希望立下的這些戰功,能讓皇帝和家裡不再排斥妻子。
兩年裡,他立下的戰功數不勝數,在海西戰場上,夏侯棠的名字等同於軍神。後來,太子出征,夏侯棠所部成了太子的直屬部隊,可是在一場戰鬥裡,親自上了戰場的太子中了暗箭。幾乎喪命,而這支暗箭。是從夏侯棠的軍陣裡射出的。
於是夏侯棠被擒,大秦軍隊因爲這件事停下了攻勢,儘管太子脫離生命危險之後,一再向長安替夏侯棠開脫,可是當時的先帝仍舊下了斬立決地命令,在行刑前,夏侯棠的舊部劫了囚營,帶着夏侯棠和鐵娘子消失在了海西戰場上。
事後,當時地先帝震怒,將夏侯棠定爲叛逆,廢掉了長安夏侯家的世襲鎮國公,要不是當時各大世家聯手保下了夏侯家,長安夏侯家早已被滅族。
聽完韓擒豹所講,李昂才知道風四孃的身世原來這般曲折,他看向韓擒豹,“你是說,四孃的父親,就是你口裡的那位將軍,曾經的鎮國公世子。”
“不錯,四娘身上流着地是夏侯家的血脈。”韓擒豹點了點頭,“茂公就是將軍的叔叔,四孃的叔祖。”
“我不知道你們找我究竟是什麼事,可如果是要把四娘牽扯到危險之中的話,我絕不會容許。”李昂絕不會認爲突然找上門來的夏侯家會安什麼好心,按照韓擒豹所講,風四孃的父親是先帝欽定的叛逆,若是風四孃的身世被人知道的話…
看着李昂眼中不時閃過地寒芒,夏侯茂眼裡掠過一絲讚賞,一直默不作聲的他忽然開口了,“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今天找你,不是想把四娘牽扯進危險之中,我只是希望你能照顧好四娘,畢竟她是棠兒地骨血,是我夏侯家的大小姐。”
李昂看着開口說話的夏侯茂,一語不發,他不是蠢人,會相信這些話。“說吧,找我究竟有什麼目的?”
“很簡單,我要你洗涮四娘父親的屈辱,幫我恢復夏侯家的世襲鎮國公。”夏侯茂看着一臉冷冽的李昂,沉聲道,風四娘和家族的未來,他只能選擇一樣。
“你的事情,我都可以答應,可是作爲交換,我希望四孃的身世,永遠不會被泄露。”李昂看着夏侯茂,冷聲道。
“我答應你,對於四娘來講,也許不知道這些,反而會更好。”夏侯茂沉聲道,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夏侯茂離開了,有些事情還是讓韓擒豹和李昂談比較好,他已經不方便麪對這個年輕人。
“是你把四孃的身世告訴他們的?”李昂坐在了韓擒豹的對面,聲音冰冷。
“他們自己查到的,我不得不講出真相。”韓擒豹苦笑,講出了他的苦衷。
“那個老人在意的只是夏侯家族。”李昂想到離開的夏侯茂那眼中時不時露出的隱恨,面色深沉,在那個老人眼裡,風四娘只是可以利用的籌碼。
“爲了四娘,我不得不把你拉出來。”韓擒豹有些歉意的看向李昂,儘管心中有愧,可是若是再讓他選擇一次的話,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把李昂拖下水。
“四娘是我的妻子,你不必覺得愧疚。”李昂看了眼韓擒豹,冷冷道,“我現在關心得只是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四孃的身世,還有我到底該怎麼幫他們。”
“其實這件事。完全取決於陛下。”韓擒豹看向李昂,說出來他地看法。“陛下年輕的時候曾經和將軍是極好地朋友,當年陛下出徵海西,讓將軍做他的部下,就是想幫將軍重回家門,後來陛下中箭,幾乎喪命。也一直相信將軍是無辜的,當年將軍得以逃脫,也是陛下暗中幫的忙。”
“我想知道,當年陛下中的
究竟有多嚴重?”李昂聽着韓擒豹的話,眉頭皺緊,
“我知道你地想法,你一定覺得這是不是陛下當年布的局。”韓擒豹看着李昂搖了搖頭,“當年那一箭,貫穿陛下胸膛。箭頭上還抹了毒,陛下能活下來。用句話來講,就是撿回來的。”韓擒豹說得斬釘截鐵。
“只要不是陛下當年自己布的局就好。”李昂的眉頭鬆了開來,他最怕的就是當年的事情是現在的皇帝佈局,要殺風四孃的父親。
“夏侯家要翻案其實不難,當年的事情實在疑點太多,若是將軍真地要謀逆。又豈會甘心受縛,又豈會不留後招。”韓擒豹嘆道,“真正難的是世襲鎮國公地爵位,薊京夏侯家又豈會輕易就範,讓出這爵位來。”
“當年的事情會不會是夏侯氏的分家所爲?”想到薊京的夏侯家,李昂問道。
“不會,當年的薊京夏侯家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能耐。”韓擒豹否定了李昂說法,“三十年前,我和將軍的幾個部下。曾經查過這件事,地確和薊京的夏侯家沒關係。我怕的是現在,他們爲了保住爵位,會不會做什麼事情?”
“前幾天,我宅子附近,有人窺伺,被我抓住一個活口,可惜什麼都問不出來。”李昂想到那些窺伺自家的斥候,不由皺眉道。
“你懷疑是薊京夏侯家做的。”韓擒豹看向李昂,他最擔心的就是薊京夏侯家查出風四孃的身份,以謀逆之子的身份公然逼死風四娘。
“只是懷疑。”李昂靜靜道,“我覺得事情不像我們想的那樣簡單,當年的那一箭,既不是陛下自己布地局,也不是薊京夏侯家乾的,那麼三十年前,一定有另外一個人要陛下死,那個人纔是真正地幕後黑手,我怕的只是這個人而已。”
韓擒豹默然,暗中的黑手纔是防不勝防的,他當年和幾個同伴過了很久纔想到這個可能,等到去查的時候,什麼線索都已斷了,若是他當時在的話,說不定一切都會改變,看着沉思的李昂,韓擒豹心裡起了這樣的念頭。
“這件事,應該讓陛下知道。”沉思的李昂忽地擡起頭,看向韓擒豹道,“我不喜歡被人牽着鼻子走,如果陛下真的如你所說,和‘將軍’是真正的好友,那麼他一定會幫四娘。”
“你真是個瘋子。”聽到李昂說出來的話,韓擒豹看着他,靜靜道。
“瞞着陛下,事情只會更糟糕,夏侯家纔是瘋了,他們以爲靠着我能奪回爵位嗎,簡直是笑話。”李昂冷笑,“四孃的出現不過是給他們一個藉口,讓他們爬出那個藏了三十年烏龜殼的藉口,四孃的身世對奪回鎮國公的爵位根本沒用。”
聽着李昂冷冽的話語,韓擒豹愣了愣,以薊京夏侯家現在的勢力,長安夏侯氏根本撼動不了,風四孃的身世毫無用處,想到這裡,韓擒豹看向了李昂,他發現這個年青人有着看穿事情表象之後實質的才能。
“這件事情,只有陛下才能解決,四孃的身世根本無關緊要,不過是長安夏侯家要奪回鎮國公的爵位,不管他們口裡說的有多漂亮,我都不相信他們是爲了四娘好。”李昂站起了身,朝韓擒豹道,“我先走了,這件事我會以我的方式來解決。”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看着李昂離去的身影,韓擒豹喃喃自語,他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走在前往軍堂的路上,李昂的面色深沉,長安夏侯家根本沒在意過風四孃的,他們只是找到了一個藉口重提舊事,而薊京夏侯家爲了世襲鎮國公會全力反擊,到最後,四娘只是被犧牲的那個人,這樣的事情是他絕不容許的。
走進軍堂,在參謀領着往白虎節堂去的路上時,李昂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一箭,當時那個想要殺死現在皇帝的人究竟是誰,只要解開這個謎團,什麼事情都會水落石出。
跨入靜室,李昂向郭然行了軍禮以後,直到郭然屏退左右以後,纔將自己的事情說出來。
“我就想,你不在家裡好好呆着,跑我這裡來做什麼,原來是出了這樣的事情。”郭然的目光有些耐人尋味,“你要見陛下,我帶你去。”
見郭然肯帶自己去見皇帝,李昂不由心頭疑雲更重,可是他仍舊無法把握到事情的重點,這樁三十年前的謀逆案裡,令人疑惑的地方太多了。
跟在郭然身後,李昂從白虎節堂後面的秘道里,直接進了皇帝的寢宮,走在浩蕩的大殿內,李昂有些訝然,他想不到皇帝的寢宮竟然這般簡樸。看着那守在內殿外的幾名士兵,李昂的心跳了起來,這幾個人都是高手,真正的高手。
步入內殿,李昂看到了皇帝,他正在和人下棋,和他下棋的是個小宮女,若不是那天在大朝會上見識過皇帝的威嚴,又聽到韓擒豹提到皇帝當年的往事,李昂還是會把面前的皇帝當成一個平凡的老人。
走到皇帝身邊,郭然耳語了幾句,皇帝的面色變了變,他看向那拿着黑棋苦苦思索的小宮女道,“今天就到這裡吧!”
“喏。”那小宮女收起棋盒,退出了內殿。看着幾個還留下的內侍,皇帝沉聲道,“你們也都出去吧!”
“喏。”很快,內殿裡就只剩下了李昂,皇帝,郭然三人,靜的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
“如果朕告訴你,朕會殺了那個叫風四孃的姑娘,你會怎麼做?”皇帝盯着面前的年青軍官,忽地開口問道。
聽着皇帝的問話,李昂看了眼似乎空無一物的大殿,低下了頭,聲音低沉,“末將不知道這裡有多少機關,多少人,但是隻要末將想動手,這裡就會死人,而且至少兩個,一個是末將,另一個您認爲會是誰呢,陛下?”
聽着李昂的話,郭然已是色變,只有皇帝仍是平靜如常,直到李昂講完,才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