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出獄
‘吱呀’一聲,江城監獄的鐵門打開,安暖腳步有些遲疑的從裡頭走出來,身後的工作人員已經在催促,“快點兒呀,難不成還想再蹲幾年?”安暖搖了搖頭,腳步利索了些。
剛來這裡的那段日子,她一直在想,何思琪爲什麼不乾脆一刀刺死自己,嫁禍她一個殺人罪,她就可以在這裡待上一輩子,再也不用出去面對這紛繁複雜的世界,不用去面對那骯髒不堪的人心。
三年的時間,她在這裡想通了很多。夜夜失眠,腦海裡總浮現出兒時的畫面,父親時常把她抱在腿上,輕吻着她的頭髮,說着世上最溫暖的話,“我的暖暖,爸爸的天使,爸爸希望你一生都能微笑如陽,安暖如斯。”
‘微笑如陽,安暖如斯’,她在心裡默默的念着,望向頭頂火辣的太陽,陽光雖然刺眼,卻依舊燦爛。
“暖暖,暖暖……”不遠處一道熟悉的聲音正激動的喚着她的名字。
安暖加快腳步跑過去擁抱了這個中年男人,沙啞的聲音喊了聲,“常叔叔。”
“好孩子,這三年吃了不少苦頭吧,總算是熬過來了,以後有常叔叔照顧你,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常叔叔是父親曾經的摯友,從小看着她長大的長輩。三年前,父親出事,常叔叔也受到連累。對於常家,安暖內心一直很愧疚。這三年,常叔叔和常梓飛來過監獄好多次,她卻一次也沒見。
車子從監獄開往常家,一路上常叔叔都在跟她說這三年江城的變化。
她幾乎都快不認識這座城市了,發展如此之快。
常家現在的住所是一幢別緻的小別墅,常叔叔跟她解釋說,“這是梓飛賺錢買的。這兩年他跟一個朋友合開的公司賺了不少錢,給我們買了這幢別墅,他自己倒不經常住,在外面買了公寓。這裡環境好,我跟你倪阿姨在這裡養老還真不錯。”
常叔叔拉着她的手走進別墅,碩大的別墅裡只有倪阿姨一個人,安暖像以前一樣親暱的喊了聲“倪阿姨”。
她卻已不像從前那般熱情,只微微扯了扯嘴角,淡淡的回了句,“呵,出來了呀,好像瘦了呢。”
常叔叔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的不佳,笑着道,“你倪阿姨給你做了一桌好吃的,常叔叔先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
替她準備的房間坐落在二樓朝南的方向,陽光很好,裡頭的佈置竟然還是粉色公主系。粉紅的簾子,粉紅的公主牀,粉紅的牀單被套,只是她早已沒了做夢的資本。
“這些都是梓飛找人弄的,喜歡嗎?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粉紅色了,你爸爸每次出差給你買禮物,連包裝都要弄粉色的。”
安暖心口一滯,淡淡的點了點頭。
“你爸爸雖然不在了,可你還有我們,我們都是你的家人,以後就把這裡當成你的家。”常叔叔握着她的手語重心長的說着。
“謝謝常叔叔,您先去幫倪阿姨吧,我收拾一下。”
“好,一會兒飯好了常叔叔上來叫你,梓飛去國外出差,梓馨也跟着去旅遊了,過幾天就會回來。”
常叔叔離開以後,安暖卻一直沒動行李箱。坐在窗臺上,望着外面美麗的景色,忽然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
樓下,夫妻二人正吵得不可開交。
“你剛纔對暖暖什麼態度,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我還想問你呢,爲什麼把她接到家裡來?從牢裡出來的人多晦氣。她安家把我們家害得還不夠慘嗎?你原本有大好的前途,可安洪明出事之後,你就被提前退休了。還有梓飛,在國外待得好好的,一聽說安家出事立馬就輟學回國,還不是爲了安暖這丫頭。你現在居然還敢把人給我弄回家,難不成你想你兒子娶一個坐過牢的女人!”
常柏被氣得臉都綠了,咬牙切齒的吼道,“你別忘了,我過去能坐到這位置,全是安暖的父親一手提拔的,他對我們家有恩。暖暖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她現在已經一無所有,就只剩下我們了。她和梓飛也是青梅竹馬,倆孩子若是真能走到一起,那是緣分,我們應該成全他們。”
倪慧‘嗤’了一聲,嘲諷的說道,“人家心高氣傲得很,還看不上我們梓飛呢,她以前不是一心要嫁莫仲暉嗎?都訂婚了不是。呵,莫仲暉不要她了,就退而求其次,選我們家梓飛了。她想進我們常家門,做夢去吧,我絕不同意。”
安暖站在樓梯口,聽着廚房裡的動靜,默默的轉身上了樓。
她記得以前倪阿姨總喜歡拉着她的手開玩笑,“暖暖長大以後嫁給我們家梓飛吧,做阿姨的兒媳婦。”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也許這就是現實。三年前她已經深刻的感受到,三年後她已能坦然的接受一切。
——
午餐,很豐盛,只有他們三人。
倪慧的臉色不太好看,常叔叔卻一直在活躍氣氛。
“暖暖,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吃你倪阿姨燒得菜,這些全都是你最愛吃了,有沒有記起這味道了?”
安暖笑着點頭,“真好吃,好久沒吃過了。”
常柏輕嘆了口氣,感慨道,“可憐的孩子,這三年沒吃過一頓好的吧,從天堂到地獄,你父親如果在天有靈,看到他最寶貝的女兒……”
“常叔叔,我沒事。”
倪慧哼了一聲,“暖暖自己都不傷心,你難過什麼!”
“你怎麼說話呢!”
眼看着兩人又要吵起來,安暖趕緊轉移話題,“常叔叔,我今天不住在這裡。”
常柏立刻看向她,寵溺的說道,“傻丫頭,你不住這兒那要住哪裡呀,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
“常叔叔,這裡離市區太遠,我住這裡不太方便。我已經跟我朋友聯繫好了,暫時住在她家,然後找份工作。”
常柏堅決反對,“不行。”
倪慧眼裡原本還有股竊喜,這會兒冷了下來,悶哼道,“爲什麼不行?她現在只有一個人,當然要想辦法養活自己。現在的女孩子,哪還有養在家裡的,我們家梓馨不也在外面工作,也沒見你心疼過呀。”
“暖暖跟梓馨不一樣,暖暖大學都沒畢業,又坐過牢,到哪兒去找好工作。你先在這裡住着,把大學讀完,把文憑拿到,常叔叔再想辦法給你找份體面的工作。”
倪慧嗤了一聲,道,“你以爲你還是當年的常柏呀,你現在什麼都不是,還敢誇這海口,也不怕鬧笑話。若不是兒子有用,養着我們,我們能過上這麼優越的生活,你到哪兒去給她找體面的工作?”
“你……”
安暖放下了碗筷,微笑着看着常柏,語氣堅定的說道,“常叔叔,我已經跟我的朋友說好了,今天就搬去她家。”
“什麼朋友?”
安暖頓了頓,誠實的說道,“我在監獄裡認識的,她半年前就出獄了。”
“坐過牢的能是什麼好人!”常柏說完就後悔了,尷尬的解釋道,“暖暖,常叔叔沒有其他意思。”
她笑着道,“常叔叔,我知道你很疼我,我也不可能永遠活在你的羽翼之下,我總要自己學着長大。這三年我都能挺過來,相信我,我一定能好好照顧自己的。”
——
安暖的堅持之下,她最終還是離開了常家。雖然如此,她對常叔叔仍舊心懷感激。
一個人漫步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頭,她忽然覺得自己和這座城市有些格格不入。不習慣這裡的喧鬧,不習慣每個人臉上洋溢的微笑和流露出的輕鬆神態。
有人說,人生最好不要錯過兩樣東西,最後一班回家的車和一個深愛你的人。
此時此刻,她一無所有,無家可歸,沒有親人朋友,只有手中緊緊撰着的五十元錢。
找了幾家招待所,最便宜的一家也要40元一晚,她沒捨得住,拎着行李箱在街角坐了一整夜。
江城的氣候很特別,晝夜溫差很大,身上單薄的衣服怎麼也無法阻擋寒風的侵襲,她雙手緊緊抱着自己,在夜色中微微顫抖。
三年了,她還是無法習慣黑暗,每當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想起那個陽光燦爛的夏天。
她用了三年的時間,厚着臉皮,死纏爛打,追上了莫仲暉,那時候她還是個大學生,他已經在商界赫赫有名。
他們的訂婚禮就在家裡舉辦,她和父親目睹了莫仲暉和別的女人在她的牀上翻滾,父親氣血攻心當場昏倒,當所有人着急着將父親送進醫院時,她卻傻掉了,茫然的望着眼前熟悉的女人,彷彿只是一場夢境。
“安暖,你說如果你刺殺了我,他會不會親手把你送進監獄?”
那個女人操起茶几上的水果刀直直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猶記得那天她聲嘶力竭的喊着‘我沒有刺傷她’,可是沒有人相信她。
她求救的眼神望向他,換來的卻是他的一個巴掌。
最後,她以故意傷害罪至他人重傷,被判了三年。
剛進牢裡那段時間,她每天都在等父親來救她,可是最終等來的卻是父親去世的消息。父親不堪打擊,吞了一瓶安眠藥,永遠的離開了人世。
她許久都沒接受這個現實,可是一天一天的等待,換來一天一天的失望,父親終究沒有出現。
腦海裡,那個女人的鮮血,莫仲暉猩紅的雙眼總揮之不去,還有他狠狠的一巴掌甩在她臉上的情景也總歷歷在目,彷彿到現在,臉還火辣辣的疼着。
她用力按住心口的位置,告訴自己,生活還得繼續,天上的父親還在看着她,她必須堅強,必須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