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以前看到這種場景必定會上去爲這婦女打抱不平,經過這段時間的修身養性如今卻看淡了許多這樣的人情冷暖。
這婦女肯定已經藥石無靈了,狗子要是因爲捨不得自己的孃親繼續跟她呆在一起必定會被傳染天花的,這樣便又枉死了一條小生命。那男人固然自私自利又冷血無情,只待往後因果循環吧。
就在這時有小隊衙役朝她圍攏過來,他們全副武裝,面部用棉紗矇住口鼻,手上帶着手套。他們用水火棍驅趕站立不穩的婦人猶如在驅趕過街老鼠。
若不把她送去隔離地將會有更多人被傳染上天花,此種行爲看似冷酷無情卻也是無可奈何。圍觀的人生怕碰觸到這個婦女嚇得四散逃開,城門口也終於是安靜了下來。
我們在城門外看了一場十足的戲,蕭子熠望着我拉起我的手拍了拍,他這是在安撫我。如此大的天災人禍人的性命就如螻蟻一般脆弱,多數人都做不到捨己救人,選擇明哲保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方丈帶着衆弟子隨後便到了,他們也做了基本的防護,口鼻都用紗布矇住了。馬車上載着滿滿幾大箱的草藥,都是他們以前在山上採的。
我跟方丈說了一聲:“你們都是心地善良的人,佛祖一定會保佑你們平安無事的。我要先回家去看看父母就先告辭了。”便往貝勒府趕去。
額娘見我回來了又驚又氣,她唉聲嘆氣:“你這時候回來幹什麼?別人躲都躲不及你還往城裡跑!”
“方丈他們也來了,不如我們也把庫房能夠用得上的藥材都送過去吧!”我拉着她的手懇求道。
“早已經派人送過去啦。”阿瑪望着我答道。“在疫情沒有控制之前你們不得去外面走動,此次天花來勢兇猛已有數百人感染,目前藥物基本無法根治只能做預防。”
我跟蕭子熠都點點頭。
“不知蕭大人現在如何?”我向阿瑪打聽着。蕭子熠都沒回家,那邊的情況不知道怎麼樣了。
阿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頭也不擡說道:“他是朝廷命官自有特殊待遇不必擔心。”
這時管家驚慌失措地跑過來氣喘吁吁說道:“那個蒙古姑娘自從昨天回來就一直在發高燒,我們要早作打算她怕是感染了天花……”
說到託婭我便想起了表哥,這段時間倆人一直都在一起。我正想問管家繼續說道:“少東家不聽勸阻非要守在她身旁照顧她這該如何是好啊!還請貝勒爺親自去勸一下他吧。若那蒙古姑娘真的患的是天花,他們這樣近距離接觸是非常危險的。”
額娘輕輕地嘆了口氣:“裕銘怕是對這姑娘動了真心了。”
我跟蕭子熠陪同阿瑪一起到託婭的房間去看看情況。
剛進門便看見陳裕銘一臉的頹廢樣,鬍子也長出來了,黑眼圈顯眼的掛在臉上。他這樣子怕是昨晚在這裡守了一夜吧。
“表哥。”我輕聲細語生怕吵到了病中的託婭。
陳裕銘緩慢的轉過頭看向我們。我竟看到了他眼中的淚花,裡面寫滿了孤寂和悲涼。
阿瑪攔住正欲上前的我搖搖頭示意不要靠近。雖然隔了有幾米遠,牀上的託婭臉上的死氣也能看的很明顯。她身上也有和那婦人一樣的紅色斑疹,由此可以斷定她確實得了天花無疑。
“阿爸!”託婭從夢中驚叫起來,可她的意識依舊是模糊的,接着她的手在空中亂抓,嘴裡嘟嘟喃喃什麼根本聽不清楚。這樣子像極了人們口中常說的中邪,得了天花的人就會如此驚厥。
陳裕銘嘴裡叫着託婭的名字就要上去拉她的手卻被管家幾人強行拖離了。阿瑪可不會眼睜睜看他去送死。
可被帶離的陳裕銘卻奮力掙扎嘴裡不停說着:“讓我陪她最後一程吧!姑父!求你了!……”
“吩咐下去,所有人不得靠近這個院子,將貝勒府所有角落都燒艾薰一遍!”阿瑪趕緊帶着我們退出房間,他如臨大敵一般吩咐傭人趕緊行動起來。
蕭子熠臉上卻是波瀾不驚跟沒事人似的。
“你們趕緊去沐雨更衣。”阿瑪轉而對我和蕭子熠說道,他是怕我們一路走來身上挨着了不乾淨的東西。現在這種情況要杜絕一切傳染源。
回房的路上蕭子熠一直時不時瞟我一眼,嘴角揚起的笑意非常明顯。
我突然意識到他的想法立馬用手捂住胸口瞪着他說道:“登徒浪子!你可別誤解我阿瑪的意思,他……是要我們……洗乾淨身子……換身乾淨衣服,避免被傳染了。”說到後面我又開始羞澀的口齒不清了。
他盡然哈哈大笑起來:“娘子,我可什麼都沒說,你摸摸自己的臉已經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了。”那臉上的神情卻分明寫着“調戲”二字。
我爲自己的表現惱怒不已,在他面前總不能表現得硬氣些,時常被他三言兩語就說得心軟。心軟是病!得治!
正在我自怨自艾的時候蕭子熠已經跟隨我一併進了屋,我的天,他又開始施展無敵死皮賴臉功了。
“你出去!”惱羞成怒的我用力將他向外推,可我又如何能撼動他一分一毫?
他順勢將我拉扯進懷裡,雙手禁錮着我瘦弱的身軀。只感覺他抵在我頭頂上的下巴一動一動的,隨之他磁性的聲音從頭頂覆蓋下來:“許久沒有抱你了,娘子輕減不少。是爲夫讓你受苦了……”他的聲音居然開始哽咽起來。
我受到他的感染眼眶已經溼潤:“可不就是你讓我受苦了嘛!”我肯定的回答他,沉吟片刻接着說道:“你快放開我,孤男寡女這成何體統。若讓別人知道了我以後還如何嫁人?”
倏地他雙手把我從懷中推離,手大力抓得我肩膀生疼。那憤怒的眼神就似要將我活吞了進去,他喉結上下移動一字一句說道:“你還想嫁人?這輩子除了我誰敢爬上你的牀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我如受驚的小貓眼巴巴的看着他那鐵青的臉龐,他呼吸急促身子也跟着呼吸微微顫動。
可能氣急了蕭子熠只冷冷說道:“趕緊去沐浴,就算我心裡一萬個想要你也不會是現在。”說完他便揚長而去。因爲走的匆忙他帶起的微風還撫動了我的碎髮,他怕是真的生氣了。
洗完澡我便去尋被關起來的表哥,他抱着腿蜷縮在黑暗的角落看着我都有了觸動,我倚靠在窗戶框上頭朝屋裡說道:“表哥,阿瑪這樣做也是爲了你安危着想你可別怨恨他。”
他只微微擡起頭一言不發。
“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是天災人禍我們也束手無策……”我想說點什麼開導一下他。
陳裕銘猛地大聲回答:“若不是我當初三番四次要她來,她在漠南蒙古也不會感染天花!是我一手將她推向死亡的!”我聽出了他的悔恨與自責。
聽他這樣說我竟然無言以對,命運確實經常讓人始料未及。他本想多些時間與託婭培養感情,不想自己深陷其中之時卻要天人永隔了。
相比之下我和蕭子熠確實幸運許多,至少還能日日見着面知道對方安好。
就這樣我們都沉默不語靜靜想着各自的心事。突然一隻大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這突如其來的觸碰着實把我嚇了一跳。不等我轉過頭去身後的人搶先說道:“怎麼樣了?”
“你能不能別這麼神出鬼沒的,人都要被你嚇破膽了。”我掰開肩膀上的手接着說道:“表哥這一時半會恐怕難以接受這個結果,只能讓時間慢慢去淡化吧。託婭還有多少時間?”
蕭子熠從窗子探頭向屋裡望去,見到陳裕銘如此頹廢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道:“託婭恐怕只有不足十日的時間了,你若還有什麼想爲她做的就抓緊時間吧。自責也改變不了現在的情況,只能說她命該絕於此。在死之前知道有個人真心愛着自己也不算太悲慘。”
裡面的陳裕銘像是被雷劈中倏地站起身嘴裡唸叨着:“十日,十日,十日……”他如醍醐灌頂清醒過來,快步走到窗子旁直勾勾看着蕭子熠許久,臉色從紅轉白,又從白轉紅。最終像是下了大決心說道:“託婭一直喜歡蕭子熠……我從來都是一廂情願的。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跟蕭子熠單獨出去玩一次,現在看來是難以實現了……”
這事情其實我第一次見到託婭就已經感覺出來了,現在聽到也不覺震驚。
反倒是蕭子熠,他面露難色嘴角微動像是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陳裕銘又說道:“我知道你只喜歡我表妹,可託婭是個將死之人你就當幫她完成臨終遺願,哪怕去陪她說會話,可以嗎?”我從來不知道表哥是個情種,他也從未對一個女孩表現出這樣的渴求。他的愛如此偉大,大到可以爲了她去懇求別的男人。
“好。”蕭子熠應是被他感動終於答應,他也是因爲不想讓陳裕銘抱憾終身才去的吧。他轉頭看向我似乎像在等待我的意見,我自然是同意的,總不能跟個快死的人去爭風吃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