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一涵死了,這個一生都生活在仇恨中的女人,終於被自己心中憤怒的火焰完全吞沒,以那樣決絕的方式與這個不平的世界對抗。
於一涵的骨灰被趙清澤帶回了美國。
康浩天此時躺在病牀上,嘴上罩着氧氣罩,昏迷不醒。
時間已經過去三天,康喬坐在病牀旁邊,面容憔悴。她已經打電話通知了羅美珊這件事,羅美珊答應只要公司的事情完全處理好,便立馬趕過來。
而康氏的事,霍司南則一股腦兒地攔了過來,給康喬更多的時間照顧躺在病牀上的康父。
期間,康喬給康老打了個電話,隱晦地提起多年前的那件事,然而,康老卻只是含含糊糊將這件事一帶而過,康喬害怕說多他會覺察出什麼,只能轉移話題,說了些茂茂的事,隨即掛斷了電話。
康喬看着躺在病牀上至今未醒的父親,他的面色蒼白,眉頭微皺,彷彿連夢中都充斥着不好的事。
康浩天確實陷入了夢境,或者,只是沉浸在回憶中無法自拔。
他在醫院暈倒不過是因爲疲勞過多再加上白天受到的刺激所致。醫生建議在醫院休息一兩天便可以出院。
當晚康喬與霍司南離開後,他躺在牀上,卻久久不能入睡。
他反覆思索着白天於一涵對他說的那些話,他可以感覺出,那些憤怒,做不得假。
他甚至有一種想要質問自己父親的衝動,究竟是不是他,害他失去了也許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的孩子。
康浩天失眠到深夜,直到第二天凌晨,纔在強烈的睏意下緩緩入眠。
然而第二天,太陽剛剛探出個頭,他便接到了那個女人的電話,約他去一個地方,說有話要說。
康浩天心中確實有頗多疑惑,但是當着康喬的面,卻不好問出口。現在終於有了一個可以二人私下交談的機會,他自然不會錯過。他並未想過於一涵會動用什麼樣的手段來傷害自己。
或許,在他的潛意識裡,還在相信着那個女人。
康浩天沒對任何人說,從醫院出來,打了輛出租車,直接趕到了與於一涵約好的地方,看着這極其破舊的工廠,他心中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對。然而,此時他已經到了,就算裡面有什麼圈套在等着他,他也已經沒有了退路。
“你來了!”當康浩天走進時,於一涵正坐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雙手抱胸,顯然已經等候許久。
她今天與昨日見到的有些不同,一身淺藍色連衣裙,配上紅色高跟鞋,將肌膚襯得白皙剔透,明明已經五十來歲的人,保養的卻好像是年輕少女。
她臉上的妝並不濃厚,也不復之前的妖豔,卻更加精緻,讓人看了有些移不開眼睛。
脖子上的藍寶石項鍊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康浩天有一瞬間的失神,眼前的這個女人,收斂了一身戾氣,哪
裡有昨天宛如瘋子般歇斯底里的模樣?
“怎麼,今天竟然敢一個人前來,我還以爲,不帶着你那個養女給你壯膽,你連我的面都不敢見了呢。”於一涵勾着脣角,語氣中帶着濃濃的嘲諷。
康浩天並未在意她的諷刺,開門見山道:“你找我來究竟有什麼話想說?”
什麼話?於一涵的眉頭微挑,“我以爲你自己心裡清楚呢!”
康浩天直直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要耍什麼手段,“你說我們之間要好好談談,那好,我先說。”
“我要對你說三件事,第一,對於我與你的過去,我真的感到十分抱歉,我知道也許你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甚至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但是事實就是如此。我忘記了曾經與你度過的一個月時光,若不是那張照片,我根本無從想起。”
“呵,既然你自己都覺得好笑,那你還有說出來讓我鄙視嗎?”於一涵涼涼地插嘴。
康浩天沒理會她的話,繼續道:“第二,關於我的父親拒絕你的那件事我不否認,但是請你相信,打掉我們康家親生子孫這樣的事,我爸一定做不出來,所以,這件事存在疑點,之後我會派人好好調查,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
康浩天的話讓於一涵的眸色漸深,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對此不置一詞,彷彿根本不重要一般。
“第三,如果因爲我之前對你造成了傷害,你可以盡情地報復我,但是請不要傷害我的家人。”
康浩天說完,直直地站在原地,深深地看着於一涵。他有作爲一個男人的擔當,當年他所犯下的錯,沒必要讓一個家族來承擔。
“哈哈,康浩天,你現在說這些是在做什麼?”於一涵看着他認真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彷彿聽到世界上最有意思的話,“你以爲你是救世主麼?”
“康浩天,你和你的父親造下的孽,一輩子都償還不清!”她冷冷地注視着康浩天,憤怒的視線幾乎將他整個人刺透,“我要你的家人,一輩子都活在痛苦之中,如同我一樣!我曾經以爲將康氏毀了,將你的公司毀了,你們便永遠不會幸福!可是現在看來我還真是愚蠢!放着最簡單的方法不用,卻偏偏選擇根本傷害不到你們的最笨的方法!我想要你們變得一無所有,可是康喬那個孩子卻讓我明白,就算沒有了錢,她也不會完全感到痛苦!”
“既然這樣,我搶走你們的錢究竟有什麼意義呢!”於一涵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步步靠近康浩天,嘴角勾起邪魅冷酷的笑,她從一邊的桌子上拿起一瓶水,來到康浩天的面前,“你不是喜歡當超人來拯救世界麼?好啊,我給你這個機會!”
於一涵的眼中閃着神秘的光,她此時更像是誘惑白雪公主吃下毒蘋果的惡毒皇后,“只要你把這瓶水喝下去,我就不再怪你,放過你,也放過你的家人!”
康浩天心頭一顫,他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一動不動地注視
着眼前的水瓶。
於一涵挑眉,眼中露出嘲諷地笑,“怎麼,你竟然不敢嗎?如果不敢的話,那就算了。”她的手剛要落下,便被康浩天搶走了水。
康浩天冷靜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目光中帶着滄桑和懷念,他擰開瓶子,對於一涵一字一句道:“你說的,只要我喝下這瓶水,我們之間的恩怨徹底兩清!”
於一涵微笑着點頭,她歪了歪頭,似乎堅信康浩天就是一個膽小鬼,根本不敢喝下這瓶中的水。
康浩天沉默幾秒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仰頭將瓶中的水一口氣喝下,於一涵站在對面安靜地看着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容。
康浩天將瓶子扔在地上,此時,他們彷彿回到了過去年輕的時候,那個時候,什麼都是瘋狂的,說一不二的,因爲只有年輕纔是真正的資本。
他的嘴角殘留着水痕,於一涵伸手想要幫他拭去,卻被康浩天躲過。
“怎麼,這麼不想讓我碰你!”於一涵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康浩天有些無力地坐在地上,沉沉地嘆了口氣,道:“一涵,我不怪你這些年對我做得一切,你說的話,我一字不落地全部相信,只是,希望你真的不要再去對付我的父親,他年歲已高,身體也不好,即便是接受好的療養,恐怕也沒有多久的日子。還有阿喬,她只是被父親收養的無辜女孩,請你不要爲難她。”
他感到自己的胃部被火燒一樣,整個人的身子都變得灼熱起來,彷彿下一刻,便會被體內的火燒成灰燼。
康浩天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汗水不斷地從他的額頭滴下,落在地上,氤氳出一片小小的痕跡。
於一涵將他扶起,慢慢走到角落裡,讓他平躺在鐵板上。
她微笑着看着他,就像三十年前看着自己愛的人,“康浩天,不問我給你喝了什麼嗎?”
康浩天皺着眉搖頭,他已經五十多歲,不是年輕的年紀,沒有年輕人那樣強大的抵抗力。
對於他來說,承受痛苦已經成爲一種巨大的折磨。
於一涵的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她慢慢躺在他的身邊,一點一點地回憶着兩人的過去,“如果……你當年沒有離開我……就算我們之間沒有未來……我可能也沒有那麼恨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慢慢地,慢慢地,連呼吸聲都在空氣中消散。
康浩天,如果我當年沒有注意到你,抑或你不曾來到那個酒吧,我們之間絕對不會有這樣一個結局。
我不後悔遇見你,可是,卻後悔愛上了你。
所以,爲了我們兩個人曾經犯下的罪惡,我們還是離開吧,總有一個地方會給我們一個機會,那贖自己曾經犯下的罪。
一滴淚水順着於一涵的眼角滑下,彷彿在訴說着她最後的悲慼。
世上沒有不後悔的戀愛,只是因爲後悔了,便是否定了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