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一腳邁進坐夏居的院門,廊下杏黃紗燈籠早已亮成了一排,穿過垂花門,小十一負着手立在院子裡玉樹臨風地望着她笑,一張口卻是高深莫測的語氣:“姐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這個世界被秘密感染了嗎?一時間好像每個人都有了一個既深又重的秘密,相比起來,燕七這個穿越者的秘密反而成了最不像秘密的秘密。
“啥秘密?”燕七過去蹲到小十一面前。
小十一示意她附耳,湊嘴到她耳邊,吹着奶香氣,幽玄神秘,如此這般道了幾句。
“……”燕七雙目放空地站起身,叫立在旁邊不遠處的奶孃,“帶這貨回去換衣服,他拉褲子裡了。”
一路穿過燕小九的院子、她爹孃的院子,回到位於第四進的自己的院子,綠鯉魚在廊下假寐,待得燕七走得近了,突然爆出一聲驢叫,企圖嚇燕七一個後仰,奈何這位早就知道它這副尿性,眉毛都沒動一根,徑直推門進了屋。
“姑娘今兒回來得晚了,”煮雨烹雲迎上前來,一個給燕七遞巾子擦臉,一個遞上家常的鞋子給她換鞋,“飯在竈上溫着。瀧哥兒今兒來了好幾趟要找姐姐,中午還在炕上睡了一覺。有姑娘的兩封信,都放在書房案子上了。”煮雨嘴快地彙報着。
燕七一行應着一行往書房走,趁着烹雲去傳飯的功夫先把信拆了,頭一封是武玥的,這位最近迷上了和她二哥家的閨女廝混,每天都要大段大段地給燕七描述她的小侄女是如何睡覺如何吃奶和如何拉屎撒尿的,燕七覺得這位要是生在現代一定是朋友圈裡的曬娃狂魔。
另一封來自元昶,濃墨重筆地痛斥燕七瞎出主意讓他嘗試人蔘枸杞王八肉餡兒的餃子,吃得他流了一天的鼻血,又說到他也可以做到用燕子飛弓七百步外取樹上麻雀的鳥頭了,明天準備挑戰知了的蟲頭。
燕七把這兩封信並排放到書案上,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這世上不會被秘密左右的人少之又少,難得的是她身邊足有兩個。
錦繡書院的綜武成績在燕七缺席了數場的情況下一直保持在中上游,近兩年新生代的崛起令綜武圈子的格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除了傳統強隊紫陽、麒麟、冬雷和流雲的實力仍遙遙領先於大多戰隊之外,其他書院的隊伍因着加入了新的血液和老隊員的離隊而有了顯著的提高或下降,往年的強隊成績墊底、往年的弱隊所向披靡,這都已不再是讓人驚訝的事,而在錦繡所屬的這一賽區,局勢基本就是羣雄逐鹿大亂戰,你贏我,我贏他,他贏你,稍有不慎可能就從上游落到下游,稍一咬牙可能就又能從下游搶佔到臨時頭魁的寶座。
越是這樣的局勢越是難打,每一輪都是必爭之局,綜武隊的隊員們壓力也是十分的大,因而對於燕七本輪的迴歸大家都抱以十分熱烈的歡迎態度,連柯無苦的一張苦臉都綻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師姐,你總算回來了,明天對陣雅峰,你可千萬小心別再被弄斷腿。”
“……我謝你了啊。”燕七無神臉。
“明天客場對雅峰,諸位,都說說看,我們要怎麼打。”土曜日全隊合練開始前,武珽主持戰術討論會,武長戈在這個時候通常不先發言,而是充分發揮隊員們的主觀能動性。
衆人一時沒有人敢輕率開口,個個陷入沉思。
“先讓我們的細作說說今年的雅峰隊較之去年有何變化吧。”武珽點了名隊員,通常充任打探對手實力的細作的都是隊中的替補隊員或是對綜武有狂熱喜愛的粉絲,自願爲本書院綜武隊充當細作,因爲幾乎所有的場次都是在同一時間開賽,所以上場比賽的隊員是沒有辦法去別的對手的現場觀戰的,不能親眼看到對手的比賽,就沒有辦法充分了解對手的變化,這個時候只好派一些長年替補的隊員或志願者去別的場地上觀戰,並做好詳盡的觀戰筆記,拿回來後就成了最有用的資料。
細作同學盡職盡責地取了筆記出來,這位是專盯雅峰的細作,每一場雅峰的比賽他都會去看,與此同時,隊中還有別的細作,每人都有自己專盯的一支隊伍,而不僅僅是錦繡有這樣的細作部門,其他的書院同樣也有。
“雅峰比之去年,變化極大,”細作非常專業地講解起來,“首先他們繼續沿用了往年喜歡高大強壯的隊員的風格,今年新入隊的隊員在身高和力量上更具威脅性,尤其需要注意的是魯家四兄弟,今年他們全都由外省回來,轉學加入了雅峰隊,並且一入隊便是主力。”
“日——”
“孃的——”
“魯家四兄弟?!”
“蛋!”
錦繡們發出一片怒嚎和哀鳴。
“這四位是?”燕七代表自己和蕭宸問。
“兵部武選清吏司魯大人家的四胞孿生兒子,此前一直在外省上學,今年才轉回京中。”武珽道,“因着一胞四胎,當初生下來時個個身孱體弱,險些沒能養活,於是從小習武用以強身健體,魯大人更是四處延請武學名師爲這四人教授武藝,倒也頗爲見效,這四人如今不僅身高馬大,更有一身橫練的功夫,據說在他們十一二歲的時候,這四人曾徒手乾死一頭成了年的棕熊。”
“我嘞個去,”燕七也忍不住咋舌了,一頭成年棕熊啊,身高兩米八,體重八百公斤,爪子尖長十五釐米,一爪子輕輕照臉乎過來直接你就只剩後腦勺了,而徒手乾死如此可怕傢伙的人竟還是四個未入學的十一二歲的小孩子!“隊長其實我腿傷還沒好。”燕七道。
武珽直接無視她,讓細作繼續往下說。
“因着魯氏四兄弟的加入,雅峰隊今年自打開賽以來還未逢過敗績,”細作說至此處也不由慨嘆着搖頭,“而根據這四兄弟加入以後形成的風格,雅峰的陣地幾乎沒有什麼特別精巧繁雜的機關,多以開闊簡單的城廓式陣地爲主,但值得注意的一處是,這些城廓式陣地的入口十分狹窄,一次只容一人通過,而往往對手方一進入城廓就會遭到雅峰的人強力攻擊,有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之所以採取這樣的陣式,一是由於雅峰隊的風格所致,”武珽接了話道,“雅峰隊一直以來的風格就是硬衝硬撞正面對抗,以力服人以勇博勝,這樣的風格不適用狹小的場地和複雜的機關,二是爲了限制以配合見長的隊伍的發揮,城廓只有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入口,直接拆散了對手的配合和接應,造成雅峰所喜歡的一對一的局面,而如果是一對一的話,雅峰的實力幾乎可以躋身全京前六,就是我們遇到這樣的戰術也是落在下風的。”
衆人聞言不由齊齊一個哆嗦,雅峰如今已不是兩年前的雅峰了,三年前的雅峰曾經主客場雙滅錦繡,兩年前的雅峰被錦繡扳回兩局,而再之後……錦繡就再也沒勝過雅峰,今年他們變得更加強大,劍鋒直指綜武霸主紫陽戰隊,像錦繡這樣的中上游隊伍,他們已經不放在眼裡了。
“對於雅峰隊的這一戰術,諸位可有好的對策?”武珽似笑非笑地看着衆人,見沒人吱聲,便指向燕七,“小七來說說吧。”
“這種情況下我覺得我們只能暫時放棄一味前衝,把雅峰隊員引到楚河漢界處,然後用配合打敗他們。”燕七道。
“那豈不正中了雅峰的下懷?”有隊員道,“雅峰就是喜歡這種沒有阻擋的面對面、硬碰硬的方式啊!”
“那不是正好?”接話的是燕四少爺,“面對面、硬碰硬,我們也不怕啊!”
“……”只有你這個二楞子不怕吧……面對面誰能擋得住雅峰那幫人熊啊!
“你們都在怕什麼?!”燕四少爺叫道,“把他們引到楚河漢界,我七妹直接一招‘戰力無敵五箭連珠殺敵成渣式’就可以幹掉對手至少五個人,剩下的我們單靠人數就能幹掉啊!”說着一把搭住站在他旁邊的他七妹的肩,充滿信任、哥兒倆好地在她肩窩裡鑿了一拳,“是不是七妹!”
“吭——咔咳咳咳……”燕七抹了把嘴角的自己的唾沫星子,“四哥你也別太指望我,對方都是高手,不可能站在那兒等着我來射,到時候還是得隨機應便。”
武珽笑了一聲,衆人的注意力便都集中過去,聽得他道:“說來說去還是一個慫字作祟,很難相信我們是曾經戰勝過紫陽的隊伍。明日對陣雅峰,依然保持衝勢,誰若退縮,後面的比賽可以不必再上場了。下面是戰術安排:皓白與我打前鋒,兩炮隨後,五兵明日都帶上箭,既然拼功夫拼不過雅峰,便儘量以遠攻來多奪取對手身上的分數,兩馬殿後。現在開始分隊練習,重點演練彼此配合,小七有一點說得不錯,面對個人實力突出的對手,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打配合。”
雅峰隊的主場對於每個客隊來說都不啻於魔鬼主場,有人說主隊風格決定主場觀衆的風格,這話也是有一定的道理,雅峰隊的粉絲風格和他們的主隊基本一致,粗野,狂放,野蠻,很多客場作戰的隊伍往往還未開戰就先在氣勢上被壓了一頭,這其中的功臣就是雅峰隊粉絲的應援。
不過對於錦繡隊員來說這可怕的主場氛圍倒不算什麼,因爲比雅峰主場更可怕的是宿敵玉樹隊的主場,連玉樹的主場大家都能扛過來,雅峰的主場氛圍也就沒有那麼的可怕了。
兩支參賽隊伍出場陣容在比賽開始前一個時辰就要報上去,其中包括主力出場陣容和替補人員名單,一旦報上去後就不允許再修改,哪怕你場上主力在開場前突然有一多半都不能上場,那也不允許再臨時添人上去,規則就是規則。
彷彿在震天的野獸狂吼聲中,錦繡隊員們踏上了客場挑戰雅峰隊的戰場,“乾死錦繡!”“大卸八塊!”“讓他們□□喝尿去吧!”——諸如此類的吶喊辱罵聲鋪天蓋地地向着雙方隊員撲壓過來,對於雅峰隊來說這是動力,對於錦繡隊當然就是壓力了。
兩隊照例在楚河漢界處聽裁判宣讀比賽規則——事實上哪怕站在第一位的雙方隊長也難以聽清裁判嘴裡都說了什麼,場邊觀衆的喧囂聲實在是太大了,並且雙方也沒有什麼閒心去管裁判的例行公事,都只顧着由頭盔露出眼睛之處互相瞪視對方,企圖用挑釁擾亂隊手的情緒。
燕七在對手的隊伍裡找了找那魯氏四胞胎,四個人在隊裡是兵擔當,站在隊尾,個頭目測在一米八五以上,那胳膊能抵得上燕七的腿,然而這四人雖看上去既高又壯,周身卻是一派精幹靈活的氣度,這從小到大苦練功夫可不是白練的,沉重笨拙、尾大不掉這樣的壯漢常有的毛病還是不要指望會出現在這四個人的身上了。
身形一模一樣的四胞胎筆直地立在那裡,就像一堵堅實的銅牆,不言不動便能給人以一股強大的壓迫感,這壓迫感遠比那些作野獸般嚎叫的觀衆所帶來的要強得多。
錦繡隊員們默默跟着隊長回到自己的陣地,聽着他們的隊長做着賽前動員,事實上隊長嘴裡都說了什麼,大家也都沒能聽進耳去,固然隊伍曾經戰勝過紫陽隊,那也不過是投機取巧勉強過關罷了,至少紫陽隊是靠力量與技術相結合稱霸的,可眼前這支雅峰隊……天知道他們野性勃發時會不會把對手肋骨打斷啊?!
腦中一片空白的衆人喊完“錦繡必勝”後就機械般地準備往陣地外面衝了,燕七剛把箭抽出來,肩膀就被武珽搭住了,聽他在耳邊道:“這場你要多擔着點了,小七,這幫傢伙們都已經嚇住了,指望不上,你和蕭宸儘量多替那幾個兵分擔着些,有沒有問題?”
“雖不敢說完全沒問題,不過我會盡力的,放心。”燕七道。
武珽笑着拍拍她,頭盔上露出的雙眼裡卻是別有深意,衝出陣地前和她道了一句:“你儘管上,有人替你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