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河豚毒素,我渾身發寒,姜曉雪曾經跟我說過,那種毒在A市很難買到,當初尹正言也是好不容易纔找到渠道買的。
難道又是尹正言?
可我不明白,姜曉雪人已經在獄中,他怎麼殺的人,又是爲什麼要殺這個因爲他而賠上自己的女人?
“夏涵?”左佳明輕聲喚着我的名字,“你還好吧?看你臉色蒼白,身體不舒服?”
我慌亂地擺擺手,“沒有……”
我把照片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只是前幾天看着還好好的人,這樣說沒就沒了,我……”
他嘆了口氣,瞥我一眼,“如果你覺得現在沒辦法配合審訊,我可以等一下,你覺得好一點再談。”
我有些感激地搖搖頭,“謝謝,我沒事,繼續吧。”
他看着我的神色有些複雜。
上一次才說過那麼難聽的話,而我又沒有好好地解釋,這次見面的時候我一直覺得有些尷尬,沒辦法正視他的臉,可是他剛剛說的話讓我心頭暖了一下,畢竟不是陌生的例行公事的刑警,他對我已經足夠溫柔。
他繼續道:“河豚毒素是神經毒素,致死量是0.5~1公克,毒性很強,如果口福的話,毒素擴散緩慢,還可能獲救,但是如果是注射,短時間內就會神經麻痹,呼吸衰竭,死者也不會發出聲音……我們在姜曉雪身上發現了針孔,但是現在還很難判定是自殺還是他殺,已經審訊過相關的工作人員了,都沒有發現什麼線索,只有一點……”
他的尾音拖長了,居然在這個時候跟我賣關子,我忍不住急急地問:“什麼?”
“有個看守人員說,之前有人探監,看她的時候跟她起了爭執。”他面色平靜,眼底卻風雲變幻暗潮涌動,“夏涵,你也知道,你是唯一一個探視過她的人,你們爲什麼吵架?”
我心底一驚。
之前跟左佳明討論過警察的辦事流程,我也知道,這時候發現我跟姜曉雪有過爭執,又叫我來審訊,我是被當成嫌疑人了。
我猶豫了一下,說:“當時我跟姜曉雪說起之前她對我做的那些事情,我跟她都沒有控制好情緒……”
他猶疑地看着我:“……就這樣?”
我點點頭,“就這樣。”
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他似乎已經不太信任我了,這個發現讓我心底有些悲涼,當初那個扯我衣角告訴我“我還是相信你”的左佳明已經不見了……
他有理由懷疑我,因爲此刻,現在,我就在說謊。
如果我說了真話,那我手裡的資料就全都保不住了,警方都能知道我是唯一探視過姜曉雪的人,一旦資料泄露,尹正言很快就會懷疑到我。
他頹然放棄逼問,問起一些很程式化的問題來,比如我之前跟姜曉雪的接觸,還有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有沒有過暗示什麼,或者表現出抑鬱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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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結束之後,他讓我回去,說有事會再通知我,我想了想,問他:“我能不能去看看姜曉雪?”
他遲疑了一下,跟領導打了個招呼,說帶我一起過去。
我在太平間見到了姜曉雪。
掀開蓋在屍體上的白布,我看見她清秀的面龐。
法醫早就給她合上了眼睛,她這樣子像是睡了,只是她的面頰冰冷,毫無血色,我看着,心底像是被什麼狠狠敲了一下。
就在幾天之前,她還在衝我喊叫,她斥責我沒有及時把資料交給警方……
及時?
她那時候那麼着急,難道是早就意識到有人對她不利?
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到了。
不論殺她的是什麼人,用的是河豚毒素,就一定跟尹正言脫離不了關係,她早就想到了尹正言可能要殺她,我卻不知道,我只想着刑事訴訟的有效期那麼長,我根本不必急於一時……
是我害了她!
我踉蹌地後退了一步,慌慌張張地就往出跑,左佳明在我背後叫,我也聽不見了。
我一直跑出很遠,到了馬路上,步伐不穩地絆了一下,好在沒有摔下去,我走了幾步,扶住路邊一棵樹,低頭大口大口地喘氣。
姜曉雪的屍體,她的臉,還在我眼前晃,我覺得呼吸費力,撫着胸口,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左佳明追了過來,在我跟前停住,低頭看我,“怎麼了?沒事吧……我送你去醫院吧!”
他的語氣關切,我擡頭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一下子慌亂:“哭什麼……很難受?你說句話呀……”
我用力地咬着嘴脣,我騙了他,可他還是這樣關心着我,我頓時覺得更難過了。
我吃力地直起身來,“我沒事……有些頭暈而已。”
“看屍體讓你不舒服了吧?我就知道,孕婦不該看屍體的,要是沒有我陪着還不知道……”他好像意識到什麼,說到這裡迅速閉了嘴。
我充滿感激道:“原來你是爲我才一起過來的。”
他彆扭地別過臉不看我,“纔不是的,我是……我是……”
他好像扯不下去了,生硬地說:“我是恰好也想過來看看屍體上還有沒有別的線索。”
我“嗯”了一聲,“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他沉默着,依然不看我,良久,開口:“……你現在……是跟葉修在一起嗎?”
我一愣。
我本想要說實話,可是如今安萌跟葉修還不算分手,我否認了。
我對左佳明說了太多的謊言,我心底裡悲涼地意識到一件事,就算一切都結束了,我跟他可能也沒辦法做朋友了,饒是我也接受不了一個滿口謊言的朋友。
他鄙夷我,我不怪他。
他嘆了口氣,這纔回頭看我:“那你這樣……圖什麼呢?”
我的手還無意識地按在肚子上,衣服雖然寬鬆,可也已經顯出肚子來了,他看了一眼,“就因爲懷了他的孩子,就要這樣沒名沒分地等一輩子?”
我沒說話,他笑了一聲:“我早就覺得古怪,安雅出事的時候,在醫院他爲什麼那麼神奇地質問我,還說我對你不好,本來我以爲他真的是因爲你是夏曉妍的姐姐,現在想想,那時候那個平時出了名不動聲色的葉總幾乎失控,本來就不正常。”
我有些過意不去,“其實我不是有意要騙你……”
他皺着眉心,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悲傷,“夏涵,你一定要這樣糟蹋自己嗎?”
這話狠狠揪住我的心臟,撕扯着,生疼。
我知道,那都是因爲我拿左佳明當做自己的朋友,我纔會難過,我不想他用這種眼光看着我。
他似乎想到了,恍然一愣,低下頭,再擡頭的時候已經換了表情,“剛纔在審訊室,我沒辦法細細問你,你說過想在姜曉雪入獄之後問她那份資料的下落,你問到了嗎?”
“我……”我張了張嘴,說出來的卻是:“問到了,可是那份資料,已經被尹正言拿走了。”
他追問:“沒有備份?”
我搖搖頭,“她沒有提到。”
我不想再跟左佳明說下去了,對着朋友撒謊的感覺很糟糕,我在他失望的目光中跟他告別,然後匆匆地回家。
折騰了整整一天,我回到家的時候,小袁在,廚子也在,可是葉修還沒回來。
我讓廚子做飯,然後去洗澡,心裡堵得慌,我在浴室的花灑下面,在溫熱的水流裡面,慢慢地反省着。
內疚讓我幾乎直不起腰來了,我在想,葉修知道姜曉雪的事情嗎?如果知道了,他還能這樣鎮定自若地讓我把資料藏起來嗎?
如果不是我這樣刻意隱瞞,也許姜曉雪不會死……
絕望地在牢獄中,稀裡糊塗地就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我突然有些莫名的反胃,乾嘔起來,難受的要死,胃裡面沒有東西,吐也吐不出來,只是腦海中不斷地想起躺在屍檢臺子上的姜曉雪,那麼單薄瘦弱,她曾經對我賦予重望,而我因爲自私,忽視了她的呼喚……
浴室的門被敲響了,我又幹咳了一聲,擦了把臉,努力穩了穩聲調,問:“怎麼啦?”
“你沒事嗎?”是葉修的聲音,他回來了。
我聽見他的聲音,覺得自己一下子更加脆弱,抹了一下眼角,盡力讓自己的嗓音鎮定,“我沒事……我洗完就出去。”
“還是想吐?我帶你去醫院吧……”他又敲了兩下門,“開門好嗎?讓我看看你,你別把自己這樣關起來……我看不到,會更心急。”
我衝了一下身體,用浴巾裹了自己,把浴室門打開一道縫兒,探出頭,擠出一個笑容給他,“我沒事,就剛剛有點兒犯惡心。”
他擔憂地看着我,伸手摸摸我的頭髮,還溼淋淋的,臉上帶了一點兒慍色:“快把頭髮吹乾,小心感冒了。”
“遵命!”我應了一聲,探身要出門,被他一把攔住。
“……廚子還在,你就這樣在房子裡到處跑?”他目光似要殺人,掃了我胸口一眼。
廚子是個大叔,而我……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自己胸口一眼,春光泄了一大片,我趕緊拉了拉,他瞪着我:“去把浴衣穿好,來臥室我給你吹頭髮。”
我吐了一下舌頭,轉身就去穿浴衣了。
出來之後,他用吹風機給我吹頭髮,他的手摸着我的髮梢,輕嘆:“頭髮總算長長了。”
之前我的頭髮被姜曉雪那次剪了之後,我讓理髮師修成短髮,到現在,其實也才長到脖子那裡。
我在鏡子裡面看到葉修,他看着我的頭髮,眼神充滿疼惜。
我張了張口,話說的有些吃力:“那個……你知道姜曉雪的事情嗎?”
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很快恢復自然,但我還是捕捉到了那一抹不自然。
他說:“你知道了?”
我點點頭,“左佳明通知我,因爲我之前去探訪過姜曉雪,他們讓我做審訊,協助調查。”
他笑了笑,“居然懷疑到你頭上來了。”
“也不怪他們,我去見姜曉雪的時候跟她差點吵起來,警察自然會懷疑我。”
他的動作停下來,手指熱熱的,拂過我的耳朵,“差點吵起來?怎麼回事?”
“姜曉雪讓我儘快公佈那份資料,她不甘心,想讓尹正言早一些入獄……”我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掌心,嘆口氣,“但是,我讓她失望了,我沒有及時把資料給警方……”
他默了幾秒,“……你是不是很內疚?”
我絞着手指,輕輕說:“難道你不這樣想?她很可能是尹正言害死的,如果我早一點叫出資料,或許她根本不會——”
他放下吹風機,伸手一下子捂住我的嘴,俯身下來,另一隻手攬過我肩頭。
他的吐息溫熱,近在我耳畔:“你沒有錯,你只是聽了我的話而已,不要自責了。”
我的心臟像是被溼淋淋的海藻纏繞,沉魘而難過,“可是……”
他擡手扳過我的臉,把我要說的話都給含了下去,他吻着我,熱情而又強硬。
好一會兒,離開我的脣,他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你想的是錯的,如果不是我跟你那樣說,也許姜曉雪下場不會如此……你可以怪我。”
我轉頭,看見鏡子裡面的自己,嘴脣都微微哆嗦:“我今天在停屍間看到姜曉雪了,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她跟我說,我這樣藏着資料,我會遭報應的……”
“要遭報應也該是我,”他摩挲着我的臉頰,“你跟孩子都是無辜的,如果有什麼也該是衝我來……我是壞人,我是讓你在遠洲跟這一切牽扯上的那個壞人,可是不管這世上死了誰,我也不能放開你了,我不能讓你跟孩子冒這個險,你明白嗎,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低下頭,無力地嘆息。
吹風機嗡嗡的聲音復又響起,我看進鏡子裡面的自己,眼神迷茫而空洞。
這一次,我終於聽了葉修的話,是我的陰暗面在作祟,我的私心發揮到了一個極致,我揹負着姜曉雪的死,在睡前不斷地告訴自己:
我還有七個月左右的時間,到時候我一定將資料公諸於衆,爲安雅,嶽敏還有姜曉雪報仇。
這樣並沒有用,半夜裡我被噩夢驚醒過來,我夢見了姜曉雪,在停屍間,她還是我看到的那個樣子,渾身一絲不掛,毫無血色,她從屍檢臺上坐起身來,雙眼瞪着我,流出血淚來。
她的瞳孔裡面倒映的全都是我的影子,於是我的影子也變得血淋淋的。
夢裡的我驚恐至極,一步也挪不動,低頭看自己的腿被黑色的蔓藤纏住了,我張口,卻喊不出聲音來,只能眼看着姜曉雪向着我,一步一步走過來……
我被驚醒,一下子坐起身來,身上一層虛汗,我摸了摸前額,冰冷,都是冷汗,我在黑暗中嚥了一下口水,心有餘悸,夢裡面的姜曉雪似乎還在眼前。
我本能地就轉身,摸了一下旁邊,是空的,葉修不在。
我更加害怕了,莫名的驚恐讓我心跳都變得急促起來,我下了牀,黑暗中連拖鞋都顧不得穿,往出跑,在客廳停下來,我看見在夜裡孑然站在陽臺窗口的男人身影,心才落回了原地。
我的腳步聲也是驚慌失措的,葉修聞聲,轉身看我,白晃晃的月光照在他臉上,我看見他蹙緊了眉頭,“睡不着?”
他指尖一支菸,暈散起的煙霧嫋嫋,籠罩着他的身影。
我沉了一口氣,“我做了個夢。”
他朝着我走過來,路過客廳茶几,在上面的菸灰缸熄掉煙,在我跟前站定了,低頭看我的腳,“怎麼不穿拖鞋?地板太涼,這樣對身體不好。”
說罷,他打橫抱起我來,往臥室裡面走。
把我放在牀上,他也上來了,抱着我,手輕輕拍在我背上,“孕婦睡眠很重要的,睡吧,我的小貓。”
我縮在他懷裡,緊緊抱着他,心裡不安的感覺在擴散。
我問:“你以前說你常常做噩夢,現在還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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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撫着我的頭髮,迴應我:“有你在身邊,就不做。”
我又說:“我剛剛做噩夢了。”
他愣了一下。
我說:“一定是因爲你不在我身邊,所以,你以後都要在我身邊,不準離開我。”
我這話說的有些任性,幾乎不像是我自己,可是我害怕,我完全在依本能行事。
他“嗯”了一聲,低頭在我的嘴脣上啄了一下,“我會在你身邊,不離開你。”
我舒了一口氣,像小孩一樣,抓着他衣服的領口,慢慢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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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慢慢地流逝,臨近曉妍的預產期,我愈發緊張,而葉修開始變得越來越忙,每次回來都是深夜,很疲憊的模樣。
我偶爾會問問他公司裡面的情況,但是他的回答通常都有些敷衍,直說自己可以處理好,我就不再問了。
我人已經不在遠洲,就算想幫忙,也幫不上,只能無力地祈禱他一切順利,靜下來的時候,還是會一個人胡思亂想,想安雅,想姜曉雪。
我的肚子也慢慢大起來了,我的動作在變得遲鈍,就連思維都慢慢地變的緩慢。
就在這樣的日子裡,尹正言回到遠洲總部的這個新聞在某天佔據了A市的頭版頭條,作爲尹志遠不成器的兒子,第一次以這樣誇張的姿態出現在公衆的視野裡面。
採訪視頻裡面的尹正言微微笑,許久沒有見過他,可我看着電視屏幕,渾身陡然升騰起徹骨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