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在原地好幾秒沒有動,嚇傻了。
我的手攏在小腹那裡,手扶着牆,一動也沒敢動,那疼痛只是一瞬,過了一會兒就緩過來,但還是嚇得我渾身冒冷汗,葉修的聲音涼涼地傳過來:“你不走嗎?”
不是不想走,是不敢走也沒力氣走,我的腿發軟。
我擡頭,他瞥了我一眼,沒有情緒的臉輕輕別過去,“你不走,我走。”
幾乎是本能的,我伸手抓了一下他的衣角,口氣近乎哀求:“你找找安雅行不行?她有危險……”
他微微低頭,一臉俾睨衆生的高傲模樣,靜默不語。
我喘了口氣,找到一個藉口:“姜曉雪以爲安雅是我的朋友,好像叫人找她麻煩了!”
他愣了一下,冷哼一聲,“如果這樣,那也是安雅咎由自取,她是我的秘書,爲什麼要跟你走那麼近。”
“現在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嗎……你又不是不知道姜曉雪是什麼人,安雅被帶走可能有危險的!”我有些氣惱他這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聲音稍微大了一點。
他一把甩開了我的手,徑直就往大廳走,最後一句話顯得更加無情:“那也是她活該。”
我站在原地,愣了那麼幾分鐘,視線裡面他的背影越來越遠,我感到身體中有什麼像是空氣或者水一樣的東西被抽離掉了,想哭又哭不出來,我這樣惶恐地呆了一會兒,摸出手機來,給左佳明打電話。
他是警察,他一定有辦法的。
彩鈴響過很久,那邊接起來,我有些語無倫次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左佳明安慰我,讓我不要擔心,他很快就到。
掛斷電話,我覺得身體已經沒有什麼大礙,就回到大廳,打算再碰碰運氣,結果沒想到安雅自己走出來了。
她先於我出現在大廳,我到的時候,周遭已經圍了一羣人在看熱鬧,我撥開人羣擠進去,被眼前的情景震驚到。
她渾身溼淋淋的,禮服裙子溼噠噠地黏在身上,而葉修給她的那件外套早就已經不見了,背後醫生包紮過的紗布也被取掉了,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在她白皙嬌嫩的背部突兀而猙獰,她在流淚,妝容已經全部都花了,頭髮散亂,表情痛苦至極。
四周一堆人對着她指指點點,我聽見那些議論的聲音,真吵。
“夏姐……”
她的目光到我這裡停了一下,然後叫出聲來。
我往前走了一步,她一下子撲過來,倒在我懷裡,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就往下滑,我拉也拉不住。
這個位置她背上的傷痕就近在我眼前了,皮肉潰爛,我咬着牙,皺眉用盡全力想要扶起她來,眼前黑了一下。
是一件衣服,蓋在了她的背上,我擡頭看到葉修沒有表情的臉,他彎下身來抱住了安雅,她的身體那麼輕盈,被他抱起來,方纔眼前的情景讓我靈魂出竅一般地呆了好幾秒,轉身看葉修已經抱着她離開,我提着裙襬趕緊追了上去。
把安雅放在車裡,葉修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有些無措地在後面跟着,問他:“我能一起去嗎?”
“隨便你。”他坐上駕駛座,表情凝重地摔上了車門,也不等詹雲哲跟安萌,我聽見他踩離合的聲音,趕緊就竄上車。
在醫院把安雅抱着放在病牀上之後,我去催醫生,回來的時候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葉修在安雅裸露出來的肩膀上,輕輕舔了一下。
我當即就停在那裡,動也不能動。
他回頭看一眼我,語氣依然很淡:“她身上的是鹽水。”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鹽水澆在那些傷口上,那該是怎樣的疼痛,我簡直不敢想象。
我跟葉修兩個人在醫院的走廊裡面等,過了一會兒,我的手機響起來,是左佳明,他已經到了酒店沒有找到我所以打了過來,我居然把這件事給忘了,對他解釋了一番,他問需不需要他過來幫忙,我拒絕了。
葉修還在這裡,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這個時候如果兩個人都在這裡,尷尬的那個人會是我。
我掛斷電話,轉身一看,葉修也接了一個電話,一邊聽着一邊往遠一點的地方走。
我聽見他的聲音很柔和。
“嗯,是安秘書的事情……還好,現在在醫院……我會盡量早點回去,你先休息。”
我搓了搓手,在門口的長椅上面坐下來,緊張的勁頭過去了,手卻還微微發抖。
他大概是不想跟我說話,跑到了走廊盡頭的吸菸區去呆了好一會兒,回來的時候身上一股子濃重的煙味,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他在我身旁坐下。
走廊慘白的白熾燈光有些謊言,樓道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別的人,我突然想起,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不久之前左佳明出事,也是這樣。
我們兩個人,並肩,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
只是那時候,我們之間的一切似乎還沒有這麼沉重。
我靜靜地坐着,這個時候回想起他之前跟我說過的話,他說要放開我了,我不是該高興嗎?
可我高興不起來。
我們一直沉默着,我無心說話,他大概也沒興趣跟我多說什麼,直到一個多小時之後,醫生出來,說安雅的傷口處理好了。
我們進去看了一下安雅,醫生給她打了杜冷丁,她還沒有醒過來,我看着她沉睡中憔悴的容顏,有些心疼地拉住了她的手。
葉修在旁邊,冷眼看了一會兒,走到窗口去,語氣中帶着不易覺察的譏諷:“夏涵,你還真會貓哭耗子假慈悲。”
我有些遲鈍地反應了一下,他這話裡有話。
“什麼意思?”
他轉過來,背靠牆壁面向我,“安雅會陷入危險,全是拜你所賜,因爲你自以爲是地要追着姜曉雪不放,結果呢,反倒是害了你身邊的人。”
我咬着牙,久久不能言語。
他說的話我沒辦法反駁,是我一心想要引姜曉雪出來,卻不知道姜曉雪比我想象的更卑鄙,會傷及我身邊的人。
“你要是爲了安雅好,就該離她遠一點。”
他又落井下石地加了一句。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因爲尹正言,我跟安雅怎麼可能那麼熟絡?
現在安雅傷成這副模樣,尹正言卻連人影也不見一個,今晚的動靜這麼大,他不會不知道,他是要避嫌呢,還是單純地怕麻煩不管安雅的死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跟安雅一樣……不,我比安雅還要糟糕,安雅受傷,葉修雖然嘴巴上說不會管她,當看到的時候還是義不容辭地站了出來,可是如果今晚受傷的人是我呢?
在那個晚宴上大概連找個救我的人都難。
我滿懷內疚起身來,“那你照顧她吧,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他突然叫住我。
我站在病房門口,回望他,他說:“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訴你。”
“什麼?”
“你說你去年聽到我跟人打電話說你是消遣,是一夜情的對象這件事……不是真的。”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些恍然,眼神沉湎在往事中,“我是不得已纔會那樣說……就想讓你知道這個,哪怕你聽過就忘。”
我低頭,笑的苦澀:“男人總會給自己找各種各樣的藉口,不過我覺得你跟我之間的關係,什麼藉口都已經不頂用了,不是麼?”
他怔住,幾秒後,嘴角綻放一個落寞的笑:“對,我們之間,都過去了。”
我心裡也澀澀的,轉過身,他低沉的嗓音又傳過來:“我不會再去破壞屬於你的幸福了,但是如果你自己非要爲了左佳明留在遠洲這個戰場,我也絕對不會幫你。”
我的腳步頓了一下。
“如果出事的人不是安雅,是你,”他接着道:“我不會出手。”
他的語氣依然那樣淡然,我的心卻狠狠抽着痛起來。
我像是逃一樣地離開了醫院。
在醫院門口,我的腳步踉蹌,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個人。
“怎麼慌慌張張的……”
這個微微帶着埋怨的嗓音,我聽得清楚,擡頭看,果然,是左佳明,他輕輕摟了一下我的肩,“沒事吧?”
我抹了一下眼角,“你怎麼來了?”
“你說不用來,但我還是有些擔心,萬一姜曉雪再找你怎麼辦?所以就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我沒有說話,低了頭伏在他胸口,連必要的距離也不想保持了,聽他在我耳邊輕聲安慰,感到他的手掌輕輕撫我的背,似乎這樣我還能找到一些勇氣。
爲了孩子我一定要堅持下去,可是堅持到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呢?
這種堅持一定要以傷害別人爲代價嗎?
我又開始迷茫了……
一個好好的晚宴被像是孤魂野鬼一樣的安雅的出現而攪成了一鍋粥,詹雲哲跟安萌負責了善後工作,但依然落下不少話柄,第二天各種風言風語在遠洲一下子傳播開來,很多種版本,說安雅是遠洲某高官的小三,被正房給教訓了,說安雅得罪了某個高管……
這些衆說紛紜的版本沒有一個貼近現實。
同時,一些緋色的流言蜚語也傳播開來,說那天是葉修將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安雅身上,以遮擋她背部猙獰的傷口,並且葉修用公主抱的方式帶走了她,所以葉修跟安雅的關係絕對不簡單,值得葉修在安萌面前這樣不管不顧地帶她走,八成已經是情人的關係……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和是非,在一片混亂之中,唯有一個人顯得極爲鎮定,甚至可以說,有些開心。
我進到尹正言辦公室裡面的時候,就看見他笑的格外歡暢。
“夏涵,你昨晚怎麼走了?我跟你說昨晚最後你沒看,那個晚宴就是一團糟……哈哈,還接洽什麼合作商,我看好幾個人最後都是沉着臉走的,你說葉修是不是沒腦子?放着合作伙伴不多聊聊,居然送安雅去醫院!”
我抱着文件進去的,看到他的笑臉,步伐有些沉重起來。
我沒有說話,我沒辦法跟着他一起笑,我腦子裡面老是安雅看着我,叫着我那一瞬的眼神,無助的,絕望的。
宛如看到我自己的未來。
尹正言看我默不作聲,自己也沒了興致,看着我把文件放在桌上,叫住我,“昨晚最後你跟葉修一起送她去醫院的對吧?”
我點了點頭。
“你看葉修對她怎麼樣?”
我愣了一下,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麼,點點頭道:“還好。”
“還好是什麼概念,夠不夠她爬上葉修的牀?”
“這個我也不知道……”
他用手撐着下巴,看着我,問:“你跟安雅這才接觸多久,怎麼,有了感情了?還是可憐起她來了?“
我絞着手指,“要引出姜曉雪的人是我,結果受傷的人卻是安雅,我總覺得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有什麼過意不去的,不過一個婊子,也是爲了錢來的,大不了給她一些錢安撫一下。”
我沉默不語,這種好像什麼事情都能拿錢解決的態度,我根本沒法跟他繼續談。
“說正題,”他坐正了,身子往前傾,“昨天你見到姜曉雪了對嗎?”
“是的。”
“看她找人折騰安雅,沒談成是吧。”
我點點頭。
“姜曉雪個性很倔,想要她妥協很難,這纔是你們第二次正面交鋒,沒談成也不怪你,不過也不能總是白費力氣,你明白吧?”
這施壓的說辭還真是微妙,我心情沉重地點點頭,轉身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左佳明以恐嚇的名義爲安雅的事情立案,開始錄口供,警局很多人覺得這是一般的情敵恐嚇,沒太當回事兒,於是左佳明最近也很焦慮。
我就更着急了,許是心理作用,偶爾在摸到自己小腹的時候,會覺得微微隆起,可是我手頭的事情一樣都沒有頭緒。
姜曉雪還在興風作浪,而我的證件依然杳無音訊。
葉修跟我已經把話說的那麼絕,爲什麼又要執意扣着我的證件呢?這種自相矛盾的事情讓我覺得越來越不理解他了。
我沒想到,我苦無覓處的東西,隔天老天卻給了我一個意想不到的線索。
安雅給我發了一條信息,裡面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我的證件。
沒有文字,我趕緊給她把電話打過去,她叫我去醫院找她。
我跟安雅在醫院碰頭的時候,醫生正給她換藥,她一張清麗的臉蛋皺成了一團,一把抓住我的手緊緊攥着,用了很大力氣,我感到她的指甲在我掌心嵌進去,輕輕拍拍她的手背。
這些疼痛是別人沒辦法代替她承受的,我只能看着她疼。
結束之後,我跟她在那個小隔間坐了一會兒。
“你見過我的證件嗎?”
我終是按捺不住,先開了口。
她還在用紙巾擦額頭的汗,有些虛脫地靠着我說:“爲什麼……你的東西會在葉總住的地方?”
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就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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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葉修的住處……
難道她真的已經爬上葉修的牀了嗎?
我捏了捏拳頭,發現掌心滲出一層汗來,幾個指甲的印兒,也不知道是她剛纔掐的,還是我自己掐出來的。
腦海有瞬間的空白。
就算明明知道葉修女人很多,這樣直接的衝擊還是來的太快,我低下頭,默了片刻,說:“原因有些複雜,小雅,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在哪裡見到那些東西的?”
“C大附近一個公寓,很奇怪,不是買的房子,是租的,我還以爲像他們這種人不會租房子,看樣子租了很久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地址?”
她微微喘了喘,扶着額頭,“夏姐,你的東西爲什麼會在那裡?”
她在重複強調她的問題,我的心跳急促起來,她是尹正言的人,現在她發現了我跟葉修之間的關聯,就極有可能去尹正言面前出首我,到時候別說對付姜曉雪了,尹正言大概也會弄死我。
一陣可怕的沉默籠罩着整個屋子,良久,她說:“你不願意跟我說?”
我沒有吭聲,她又說:“可我什麼都告訴你了,夏姐,我什麼都跟你說了,尹總還因爲我跟你說了太多而打我,可我不後悔,我覺得你對我好,我拿你當我的好朋友,你以爲我有很多朋友麼?”
我心裡有些難過起來。
“那天是你跟葉總一起送我到醫院的吧,可是我醒來你就不在了,我還以爲你會在我身邊的,我在遠洲,就沒別的人可以依靠……”
她的言語間已經有些哽咽,我滿懷歉疚,輕輕地道:“對不起……”
“我不怪你,可是,你就不能告訴我嗎?你跟葉總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猶豫了好一陣子,才近乎哀求地開口:“小雅,你能不能幫幫我?幫我把那些證件拿回來,如果你怕有危險,你告訴我在哪裡,我自己去拿也成,這件事很重要,等我拿到東西之後我就告訴你,行嗎?”
她突然笑了一下,“夏姐,如果你還是不肯說,我就再告訴你一件事。”
“我在那公寓住的這兩天,看到不少有意思的東西,你的證件算什麼,我還看到了很多你的照片,放滿了整整一個相冊,就連牀頭的相框裡面也是,有你年輕一點的樣子……”
“你跟葉總早就認識,”她篤定地說:“而且,關係絕對不簡單。”
她緩緩用手撐了撐,不再靠着我,我的身體依然僵硬,我都想不出要用什麼表情來面對她,我害怕她問我更多的問題,現在還不到我坦白的時候。
“我沒辦法冒險幫你取你要的東西,但是你要的地址我可以給你,不過我也有個條件,”她聲調平緩了許多,靜靜說:“等你要回你想要的東西之後,可不可以告訴我一切?”
我點了點頭。
安雅給了我地址,此外還給了我一個訊息,那座房子葉修雖然只租了,但似乎不常住,有個臨時保潔定時去打掃,我要去的話,在臨時保潔在的時候是最方便的。
我特意跟尹正言請了個假,在計劃好的事情去了那個地方。
這個地址說來有些諷刺,我是去過的,在我離開A市之前,葉修就住這座公寓裡面,那時候我跟他都還在證券公司,日子過得窮酸,根本買不起A市一平就要一萬多的房子,他住的這個公寓條件也不是特別的好,冬天供暖一點兒也不給力,所以每次我去都跟八爪魚一樣往他身上黏,但卻老被他拎東西一樣地拎着一把扔開……
沒想到這個房子到現在還沒有退租。
小區的電梯老舊,我上樓之後,敲門的手有些抖。
站在這個地方,很多陳年的回憶一下子涌現,讓我有些招架不住。
裡面開了門,是一箇中年大嬸,手裡還拿着抹布,我心口胡謅了一個理由:“你好,我是遠洲的工作人員,葉總讓我過來在他這裡取個東西,我能進去嗎?”
“哎,他沒給我打電話……”
“他在開會,可能是沒顧上,等下我拿好東西了給他打個電話成嗎?您現在打過去他還在會議中,也不一定會接。”
大嬸點點頭,“也成,那你進來想找吧,找到當我的面給他打個電話,我也好安心,你也知道,我們這種給別人幹活的……”
我笑了笑,“我懂。”
這大嬸還挺敬業,我進了房間之後就往安雅說的那個臥室走,在牀頭的櫃子裡面,果然看到了我的證件。
說心花怒放都不爲過,那一刻,懸着很久的心終於落地,我不用再這樣受制於人了,我自由了!
我看着證件好一會兒,用文件袋裝起來,回頭看了一眼,大嬸還在客廳忙活,我的視線落在牀頭櫃上面的相框,裡面的確是我的照片,而且是我畢業時候穿着學士服照的。
我猶豫了一下,又摸到牀頭櫃抽屜的第二層,打開來,裡面靜靜躺着安雅提過的那本相簿,翻開來,都是我的照片。
我咬着嘴脣,視線有些朦朧了。
是我給他的,曾經我死乞白賴說作爲一個正牌女友,我就該霸佔他手機的壁紙,他一臉抗拒,我強硬地導了一大堆我的照片到他的手機裡面,還設定了自動更換,當時他臉都黑了,一腔鄙夷地表示他要換手機……
現在,這些照片都被打印出來,放在這裡。
他還留着我的照片,一張都沒有刪。
“……看夠了麼?”
涼薄的男聲悠悠地從我背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