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面一片安靜,靜的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我捂住了臉,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半響,他說:“你吃醋了?”
“沒有。”
“你吃醋了。”
這次是降調,不是疑問的口氣,他的聲音裡面融進一絲笑意。
我乾脆沒有再理會他,匆匆收拾好筆記本就走了。
走出會議室我按了按心口,不安分的心臟又跳的瘋狂,我有種自己真是沒得救了的感覺。
左佳明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到警察局尹正言那個內線的問題,他說他也毫無頭緒。
下班之後我去找了左佳明一趟,一來是跟他問這件事,二來,我想在我約姜曉雪之前問問他的意見。
姜曉雪是個沒有底線的女人,發起瘋來連人都殺,可我目前還沒準備死,所以我必須給自己準備一條後路。
左佳明整個人狀態已經好了許多,我進入病房的時候,他正坐在牀上看手中的什麼資料。
看見是我,他動作有些慌亂地把手裡的資料合了。
這個動作讓我的心裡有些不舒服,但是我沒有深究。
每個人大概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想窺探別人的隱私,但是也受不了他反應這麼激烈。
他衝着我笑:“你來了。”
我點點頭,坐下來,問他:“我記得那天跟你一起審訊我的,還有一個大叔,那是誰?”
“你說張叔?他不可能的,”左佳明擺擺手,“他一直髮瘋地想要揪住尹正言的把柄送他進監獄,怎麼會跟尹正言合作?他那天的態度你也看到了,立刻就要關你禁閉,要是容許私刑他早把你屈打成招了。”
張叔……我腦海中想着那個大叔,看他的樣子的確很討厭尹正言,也很討厭我,我被保釋出來的時候還言語恐嚇我。
我問:“那我的口供還有其他人聽到嗎?”
他搖搖頭:“那天沒錄音,按理說沒別人了。”
也就是說,知道那場對話的人,只有那個張叔,左佳明跟我三個人。
我沒有說出去,那說出去的人一定就在左佳明跟張叔中間。
左佳明房間那堵牆上大堆照片和剪報浮現在我腦海,一瞬間,我又不知道該信誰了。
左佳明的臉色有些嚴肅,“夏涵,警局內部的事情,我會想辦法,你顧好你自己就好。”
我深吸一口氣,告訴他:“我要去見姜曉雪了。”
“你瘋了?這個時候去見姜曉雪?”
他的反應跟我想象的一樣,很吃驚。
也是,我自己也很鬱悶,畢竟我還沒有足夠的底氣在這個時候就跟姜曉雪正面對峙。
“沒辦法……”我說:“尹正言有東西在姜曉雪那裡,要去拿,所以……”
左佳明的臉色十分擔憂,“不管什麼東西,都不值得你這樣冒險啊。”
我說:“是尹正言網絡盜竊,走私,還有非法融資的證據。”
他的臉色變了變,“……如果拿到了,就是抓住尹正言的機會。”
我不想管尹正言,我只想趕緊把姜曉雪這個瘋女人給收拾了,我點點頭,“只要尹正言落網,那姜曉雪自然也藏不住。”
至於尹正言跟姜曉雪之間那堆狗血又哀怨的故事,我不打算細細講給左佳明聽,他沒必要知道。
他的態度微微緩和了些,“你見姜曉雪之前能跟我說一下嗎?我好保護你。”
“好。”
我心裡終於有了些底氣,不論左佳明的目的是什麼,至少跟我還是同一戰線的,這個時候,我也只能求助於他了。
他的神情很欣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繼而看我,眼神卻複雜起來:“你一個人承受這麼多,真是不容易。”
我沒說話,我也覺得自己不容易,莫名其妙就被捲進這麼危險的事情裡面,打從姜曉雪出現之後我一直處於極大的壓力之下,就連晚上做夢的時候偶爾都會夢見姜曉雪找我麻煩。
所以當他這樣說的時候,我心底被觸動了一下。
有的時候,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危險,但我特別怕沒有人理解我的處境,沒有人明白我所面對的是什麼。
曉妍過得那麼安逸,我不指望她能對我感同身受。
葉修……
永遠高高在上的葉修,恨不得把我踩在腳下,真要有什麼事兒,以他的立場只能隔岸觀火,對他我更不能抱有期待。
我的眼眶有些溼潤了,心裡的那些委屈,被左佳明一句話攪合的翻天覆地的。
他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我會保護你的。”
從醫院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我打開門的時候,客廳燈亮着。
我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
這房子是葉修買的,他自然有鑰匙,來去自如。
我心裡有些鬱悶,這好歹是我在住,他一聲招呼也不打就來了。
我走進去,看見葉修就坐在沙發上,一身的行頭讓我目瞪口呆。
他穿着深灰色的浴衣,露一點結實的胸肌,髮梢溼漉漉的,在白熾燈下反出晶瑩的光點。
很悠閒的模樣,正拿着電視遙控器在調頻道。
他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這模樣,完全是拿這裡當自己家了。
我一直走到他旁邊,他不說話,也不看我一眼。
我有些惱了,乾脆地堵在他前面,讓他看不到電視。
“好,”他終於出了聲,把電視遙控器扔到了一邊去,“那看你。”
說罷,就認認真真,專注地盯着我的臉看。
我說:“你不是說這房子就給我住麼。”
“可我沒說我不過來住。”
這是詭辯,我肚子裡面憋着氣,又說:“可是我覺得你住這裡不方便。”
“你跟左佳明在一起住的時候不是挺方便的嗎?”
我咬了咬牙,“你跟左佳明不一樣!”
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我,“哦?說說看,哪裡不一樣。”
左佳明纔不會對我性,騷擾,更不可能強暴我……
我沒能說出口,眼前這個人,明顯就是故意的。
我決定用點兒非常手段來對付他,我說:“你有多久沒去曉妍那裡了?”
果然,他一下子就一臉的意興闌珊:“提她做什麼。”
“就算不關心曉妍,也關心一下她肚子裡的孩子吧,你陪她去做過產檢嗎?”
“我派了詹雲哲陪她去,”他皺着眉頭,“我的助理會好好代替我關心她和孩子的。”
“……”我氣結,“孩子又不是你助理的!”
他抿脣蹙眉,這一刻的表情有些像是小孩子,“那有什麼關係,反正夏曉妍對我也沒有什麼感情,只是想找個依靠把孩子生下來。”
我實在看不慣他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她喜歡你啊。”
他有些詫異,繼而很肯定地說:“不可能。”
“她跟我說的,她喜歡你,所以纔給你生孩子,她想跟你結婚。”
我說完,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覺得有些壓抑。
“那可麻煩了,現在想給我生孩子,想跟我結婚的女人多了去了,難道我每個都要娶?”他的口氣有些嘲諷。
“你就臭美吧你。”我不冷不熱地嗆聲。
“那你呢?”他突然問。
“什麼?”
“你也想給我生孩子,想跟我結婚嗎?”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雙眼,仿若要看到靈魂深處去一樣,我的心一顫。
我也想嗎?
“總想着找有錢有權利的男人,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他突然慨嘆了一聲。
我腹誹,女人哪有你可怕。
接着又聽他道:“不過你比她們都傻,我還一無所有的時候,你就成天圍着我轉了。”
這個人怎麼總喜歡翻別人的黑歷史,我有些惱火:“老孃現在腦子清醒了,不圍着你轉了,可以了吧?”
他嗤笑,彷彿是被我的反應逗樂了,笑的停都停不下來。
我白了他一眼,走到了自己的房間去。
還好這裡有不止一個臥室。
他沒有再找我的麻煩,自己看着電視上什麼財經節目,我匆匆洗了澡上牀,想了想,又下牀把早就關着的臥室門鎖了起來。
我一轉身,幾乎要哭出來了。
這個臥室連着陽臺,僅僅隔着一扇玻璃門,那扇門已經被推開了,他就站在那裡,饒有興味地打量着我。
這個男人的惡趣味比以前多了許多。
我站在門口沒動,過了幾秒,故作自然地說:“那你在這個房間睡,我去……”
我還沒說完,他幾步走過來,一把拎起我睡裙的衣領,就像拎着什麼東西一樣地,把我往牀上一丟,然後欺身上前。
我嚇得趕緊往後縮。
他的動作停了一下,促狹地看着我,“你做什麼?睡覺了。”
“啊?”我愣了一下。
他一把拉開了被子,特別自然地躺進去,翻個身背對我,“哪個男人要是看見你這樣的睡衣還有心思上你,我很佩服。”
我抓了抓睡衣。
好吧,不得不承認海綿寶寶是有些缺乏吸引力……
我靜靜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一動不動,似乎真的是來睡覺的,我覺得我多心了,摸到牀頭關了燈,然後躺下。
只有一牀被子,被他蓋了去,我只能在縮牀腳瑟瑟發抖。
過了那麼一會兒,他翻身,把被子蓋在我身上,然後整個人湊近了,貼在我身後,手搭在我的腰上。
我嚇得屏息凝神,往前又挪了挪,想要拉開一段距離。
結果悲劇了。
本來就已經縮在牀邊,這麼一挪,我整個人一下子從牀邊滑了下去,嘭嗵一聲撲在地上。
檀木地板,我用手肘撐了一下,疼。
黑暗中他緩緩出了聲:“笨死了。”
我不滿地坐在地板上嘟囔:“是你霸佔我的牀……”
他伸出手,又強硬地把我拽回牀上去,一邊說:“我只是上你的牀,又沒上你,你緊張什麼。”
這簡直就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又被禁錮在他懷裡動彈不得,男人的體溫很高,在我身後好像一塊大號的烙鐵,我渾身都不自在了。
然後我就感到他不太安分的手,繞過來在我脖子那裡遊移,好像在尋找什麼,不過頃刻,他說:“戒指呢?”
“收起來了。”
“幹嘛不戴着?”
“萬一曉妍看到,又要胡思亂想的。”
我才說完,他就在我脖子上咬了一下,我吃痛地出聲:“你幹嘛……”
他沒有回答,手卻開始從我鎖骨那裡往下移動了。
我趕緊一把按住,“你剛剛還說我睡衣沒情,趣。”
他淡定地回:“現在我看不到海綿寶寶了。”
“……”
又是大半夜的折騰,他致力於要我叫出聲,我致力於不出聲。
第二天早上,一張眼,近距離看到他清俊的容顏,這種感覺很微妙,我心底本來升騰起的一點點欣喜,在腦子稍微一清醒的時候就被打成了一盤散沙。
——我這是在做什麼呢?和我妹妹的男人?
——而且他還有安萌。
我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賤了。
趁着他還沒醒過來,我趕緊收拾了東西,出門。
尹正言有姜曉雪家裡的鑰匙,又花大價錢請了一個黑客,姜曉雪的電話號碼也放在桌上,一切準備就緒,就等着我打電話了。
所有人都聚在我辦公室裡面,我頓時感到亞歷山大,仔細一看,居然連老錢也來了。
我拿起手機,撥通了姜曉雪的電話。
“喂?”
我弱弱地出了聲:“你好,我是夏涵。”
那邊似乎是愣了一下,“……找我有事?”
“有事情,想跟你談談。”
我強打精神,儘量讓自己說話有點底氣。
“那到我家來吧,地址是……”
我趕緊打斷她的話,“能出來見面麼?”
她笑了聲:“你害怕?”
廢話,遇到你這樣的瘋女人,誰能不害怕,我沒有吭聲,搜腸刮肚地想這問題怎麼回。
“也成,”她率先爽快地說:“但是,地點要我來選。”
我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尹正言。
他對我比劃了個手勢,我對着電話說:“好,你說哪裡吧。”
最終我跟她約在了她家附近的酒吧,時間是明天。
要拖足五個小時,對此,我一點兒信心也沒有。
晚上我回家之後,葉修又在那兒自得其樂地看電視,我現在看見他就心煩,很鄭重地跟他聲明瞭一下,我明天有重要的工作,今晚別煩我。
他在我身後問:“你意思要我一個人睡?”
我頭也沒回:“要是空虛寂寞冷了,去找曉妍。”
“你要我對即將臨盆的孕婦下手?”
“……”我忍無可忍地回頭,回答:“那你去找安萌。”
他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我成功地惹毛了他,於是整夜安穩,他在另一個臥室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他起牀比我還早,我洗漱完,看見他坐在餐桌前慢條斯理地吃早餐。
我也沒跟他客氣,坐下來就開始吃。
吐司麪包,沙拉和煎蛋,我沒想到他還會做這些。
吃完之後我抹抹嘴要去上班,他叫住我,神色古怪:“你沒有話要跟我說?”
我搖搖頭。
“你跟尹正言最近在忙什麼?”
“沒什麼,就公司那些瑣碎的事兒。”
這是撒謊,我懶得跟他說要對付姜曉雪的事情,之前他幫我從拘留所裡面出來了,還幫着我照顧左佳明,我不想欠他更多人情。
欠人情容易,還起來可就難,如果非要有所虧欠,我寧可對方是左佳明,也不願意欠着葉修的。
我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你別老到我這裡來,最好多去看看曉妍,她正懷着孕,需要人關心。”
他意興闌珊地衝我擺擺手:“滾。”
我很聽話地滾了。
先滾到公司,跟尹正言碰了個面,給左佳明發了一條要去見姜曉雪的信息,然後又滾倒約定好的酒吧去。
我不太喜歡酒吧這種地方,我身上沒有什麼“藝術細菌”,硬胳膊硬腿的,每每到了酒吧只能做在角落發呆,只是這一次,我的呆發的格外沉重。
我要想想我怎麼跟一個曾經殺過人,還打過我,害我進了警察局的女人扯整整五個小時。
酒吧不是很大,姜曉雪進來的時候,我一眼就看見了,只是不動聲色地在角落看着,她目光四下一掃,看到我,居然微微笑了一下。
只是這一笑,就讓我毛骨悚然。
她走得越來越近了,我掌心一層薄汗,我在牛仔褲上很不講究地擦了擦。
她在我對面坐下來,看了一眼我跟前放的果酒,很鄙夷的模樣:“不喝酒?”
我擠出一個商務性的笑容:“酒量不好。”
這是實話,我是那種喝一點兒酒就會撒潑耍酒瘋的類型,今天有重任在身,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掉鏈子。
她衝着服務員招了招手,“老樣子,龍舌蘭,”看了我一眼,又說:“多拿兩杯。”
看來她跟這酒吧的人很熟,我心裡更沒底了,雖然是大白天,我畢竟是一個人來的,萬一這裡還有她的人,那可就麻煩了。
酒很快端上來,她一把把我的果酒放到一邊去,把龍舌蘭推到我跟前來。
我擺擺手:“這個我真的喝不了……”
龍舌蘭是烈性酒,我從來沒勇氣喝烈性酒,害怕自己會醉的找不到北。
“想跟我談,你就少矯情。”她說。
所有的規則都是她定,我感覺很被動。
她起身,“那我走了。”
“別,我喝。”我沒出息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又辣又嗆,從嘴巴里面一路燒到了胃裡。
她輕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口,“我就見不得你這樣兒,裝什麼滴酒不沾的大家閨秀?光長了勾引男人的本事。”
我看着她,很難想象眼前的姑娘是個當年在名校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尹正言說的沒錯,他真的把她給毀了……
不,應該說,她自己把自己給毀了。
“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能從警察局出來。”她一邊說,一邊點了一支菸,把煙盒衝我推了推,“要嗎?”
我搖搖頭。
她話比我想象的多,我鬆了口氣,要是能聽她自己說上五個小時,倒也不錯,好歹我任務完成了,以後尹正言也就不會護着她。
她接着說:“不過也對,外面肯定有人罩着你,我跟尹正言說,他還不信,他居然信了你這個婊子都不信我。”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她突然就罵起人來了。
我咳了一下,說:“我今天不是來跟你吵架的……”
“是嗎,”她冷冷打斷我的話,“真巧,我今天也不是來跟你吵架的,說實話,我真想在這裡弄死你!”
她惡狠狠地盯着我,我打了個冷戰,趕緊爲自己開解:“其實我跟尹總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她又搶了話頭,湊得離我近了一點,“你到底是爲誰工作的?”
我一下子怔住。
“你在監視尹正言,還發過郵件給別人彙報他的行蹤,”她一口煙吐在我臉上,我被嗆的咳嗽了幾聲,聽見她又說:“尹正言是傻子,可還好他有我,要不然真要叫你這種小人得逞。”
我都忘記了,姜曉雪是個黑客,對她來說,黑進我毫無防備的電腦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一剎那,從腳底陡然騰起的冷意籠罩我全身。
我們所有人對姜曉雪的意圖都估量錯了!
我終於明白姜曉雪對我別樣的敵意是什麼了——那不是因爲我是尹正言身邊的女人,不是因爲她獨佔欲強,在吃醋,而是因爲她早就發現了我在監視尹正言,她在保護尹正言。
所以,她不惜用極端的方式,讓我遠離尹正言。
她不惜恐嚇我,想辦法關我進拘留所,這都是爲了保護尹正言……
那葉修呢?郵件是發給葉修的,看她的樣子,卻不知道葉修。
“你呢也就賣些小聰明,被人賣了大概還給人數票子……”
她看着我,一臉的嘲笑:“你知不知道我查那些郵件的時候,你的IP是完全暴露的,但是接收郵件的人的防火牆卻是專家級的?用你的人,明明知道我會查,卻故意把你放在外面,讓我瞧見。”
烈性酒上頭很快,我頭微微有些暈,臉也開始發燒,腦子轉的極慢,反應不過來她在說什麼。
她好心地又給我說明了一遍:“夏涵,派你監視尹正言的人,可是把你扔出來做了個活靶子,你還要爲他保守秘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