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梧桐花語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涼淨風恬,人間依舊。細數浮生千萬緒,春遲遲燕子天涯,草萋萋少年人老,水悠悠繁華已過了……”店裡放着潘越雲的《浮生千山路》,低吟緩唱,詞意動人,斯晚很喜歡聽這首老歌。

今天的天氣真好,斯晚一邊聽着歌,一邊整理着架子上的CD,她每天下午上完課後都會來這兒代幾個小時的班,來賺自己的生活費。

突然,一個黑色的揹包橫掃過來,撞到了斯晚的手,她一鬆,手裡的CD嘩嘩啦啦掉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揹包的主人轉過了頭,不停地道歉,忙蹲下身,手忙亂腳地幫斯晚撿地上的碟片。

她纖長的手指輕觸到他的指尖。

陡然遭遇麻麻的電流,兩人一怔,迅速地收回手。

斯晚心裡很懊惱:如果碟片有破損,自己這周的薪水又泡湯了。擡起頭,卻是一張男孩慌亂中夾雜着窘意的臉,一雙英氣逼人的劍眉下,雙目如星,斯晚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打量這麼一個好看的男孩,臉就不自覺地有些潮紅。

“噢,沒關係,也是我自己沒看到。”

“是我不小心,呆會兒讓我來賠。”男孩執意要拿過她手上的碟片。

“不不不,我是這家的店員,不用你賠,再說也不一定有損壞。”這句話一脫口而出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向斯晚,你真是見了帥哥就沒有原則了,這份薪水對自己可是雪中送炭。

“那這樣好了,我留下聯繫方式,如果CD有損壞,老闆扣你薪水的話,你打我電話,我一定如數奉還。”男孩打開揹包,撕下一張便箋,瀟灑地寫下一串數字和三個字:沈昱揚。

……

“媽媽,媽媽。”有什麼東西在輕輕地拂斯晚的臉,柔柔的,像小時候的夏夜,媽媽輕輕地拍着懷裡的她,搖着蒲扇,輕輕地哼唱:“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買條魚燒燒,頭勿熟,尾巴焦,擺勒碗裡壁撲跳,外甥看仔哈哈笑……”

斯晚感覺自己像是睡在一片浮雲上,她伸手就能觸到它暖溼的邊緣,周圍有暖暖的風,她簡直不想醒來。

睜開眼,是多多,趴在她牀邊,漆黑的瞳仁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老式的窗櫺,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色,閃着暗紅暗紅的光。她才陡然想起,中午和他約定的事。

“對不起,多多,媽媽睡過了,咱們現在就出去。”

夕陽的餘暉靜靜地瀉在蘇州河上,波光粼粼,有如灑下點點金碎。多多神情專注,雙手託着小烏龜,緩緩地放入水中:“小烏龜,你快快遊吧,別讓你媽媽着急。”斯晚看着孩子的剪影,在夕陽下有着柔和的線條,她伸手摸摸孩子的頭,在心底發出重重的嘆息。

一夜無夢,一宿安穩。

第二天清晨,斯晚在枕頭旁留了一張字條和一沓錢,沒有驚動熟睡中的父親和多多,就悄悄走出了家,此時天色很早,公交上人很少,斯晚坐在窗邊,吹着清晨的涼風,聞着這個從熟睡中剛剛醒來的城市散發着的好聞的清香,心像支被風吹得鼓鼓的帆。

到酒店時還早,走進更衣室,斯晚不慌不忙打開壁櫃門拿出自己的工作制服準備換上,夏橘就衝過來,把她拉到一個僻靜角落,就噼哩啪啦炸開了:“親愛的,你昨天可是一宿未歸噢,手機也無法接通,看來和IT精英相談甚歡……”

“哪跟哪,後來我回家了。”斯晚看閨蜜一臉熱切,啼笑皆非。

“啊?感覺不好嗎,林遠光跟我說他是無不良嗜好,體健貌端。”

“遠光沒騙你,關鍵是他坐在那裡一個勁地說他的程序和霍金,我根本就插不上嘴,光聽他一個人在那不停地說。”

“啊!那多無聊啊。”

“他還要把約會時間和次數作硬性安排。”

“這可真是個‘精英’,他以爲自己是阿里巴巴的小馬哥噢,女朋友見他還得找他秘書預約。”

“最無語的是,還被沈昱揚撞見了。”

“冤家路窄,親愛的,彆氣餒,我們要屢敗屢戰,讓他沈昱揚酸去吧!”

“說什麼呢。”斯晚捅了捅夏橘的腰。

“呵呵呵……”

兩個女人邊笑邊換上工作制服,斯晚的無線對講機嘀嘀嘀地響起:“向經理,丁總叫你去趟他的辦公室。”

“收到。”斯晚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套裝。夏橘衝她扮了個鬼臉,兩個各自奔向自己的目標。

“丁總,您找我?”斯晚站在丁總的辦公桌前,此時,辦公室裡除了她,還有策劃部的“miss陳”——陳嘉尚,因爲有點娘娘腔,又有點龜毛,同事們在背後稱他爲“miss陳”。

丁子建頷首示意她坐下:“向經理,黃金週就要到了,我們度假村準備策劃一些活動,提高酒店的入住率。度假村眼下準備開發第二期工程,需要大量的流動資金。你們策劃部和客房部要聯手,策劃一些提高我們酒店人氣的活動,增加我們的客源,尤其是VIP會員。”

“丁總,您的這個創意真的是太好了,我們策劃部當然是積極響應酒店的工作安排,保證出色完成您交待的任務。至於客房部那邊的配合,還得看向經理……” “miss陳”拿眼瞟了瞟坐在旁邊的斯晚。

“丁總,您放心,我們客房部一定配合好陳經理的工作,爭取讓酒店這個季度的入住額上一個臺階。”因爲心裡反感陳嘉尚的溜鬚拍馬,所以不想讓他佔了上風。

走出總經理辦公室,斯晚快步走進電梯,剛按下數字鈕,陳嘉尚一個擡腿跨了進來:“向經理,幹嘛這麼急,容易老的噢!”

斯晚心裡狠狠的想:我知道自己是個老姑娘!臉上還得擠出一絲苦笑:“本來就老了啊,也就不在意再雪上加霜。”

電梯門此時“咣噹”一聲響後徐徐打開,沈昱揚雙手插袋站在門口,越發襯得玉樹臨風。

陳嘉尚又堆出一臉的笑,迅速讓出和斯晚之間的中間位置:“morning,沈先生,您在我們酒店還住得習慣嗎?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可以爲您提供各種方便。”

“謝謝,不用了,客房部的服務我很滿意。”沈昱揚臉上帶着疏離的笑,禮貌地拒絕,視線在斯晚臉上稍作停留就離開了。

電梯裡空間逼仄,她和沈昱揚之間距離很近,近得她能聞他身上淡淡的薄荷菸草味,她只覺得呼吸困難。

當愛情的花凋謝了之後,該如何收拾餘下的殘枝敗葉,或許有人可以若無其事,甚至享受那明裡暗裡涌動的曖昧,但是她顯然做不到,上帝卻一再開了她的玩笑。

沒有身在其中的人永遠不會明白,曾經跟自己一起走過青蔥歲月的人,曾經一起分享過世界上最親密快樂的人,一朝危襟正色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那張說出過一輩子的諾言的脣,現在卻帶着禮貌的笑容說,“你好,向經理。”

沉澱了七年的一顆心又變得無處安放,每一天每一天,當她無懈可擊地在他面前揚起嘴角,那把鈍而鏽的鋸子就在她心上慢慢地磨。

“沈先生,我們策劃部有意近期策劃一場露天party,到時您一定要帶蘇小姐參加噢,那可是我們莫大的榮幸。”隨即又把頭轉向斯晚:“向小姐,到時你可要盛裝出席啊,說不定還能趕在三十歲前成功把自己推銷出去噢。”

斯晚只覺“嗖”一聲,自己身中冷箭,這個毒舌,自己曾拒絕過他也不用這樣趕盡殺絕吧。她咬咬牙:“陳經理,謝謝你的美意,你還是把這樣的機會留給自己吧。”

她只覺得難堪至極,自己當初決絕地離開沈昱揚,現在卻可恥地成爲了大家眼中的剩女,他此時的眼中,裝滿的應是對她的嘲諷吧。

電梯終於停在了一樓,斯晚急急走出,撇下仍對着沈昱揚喋喋不休的“miss陳”。

大堂裡此時人來人往,沈昱揚好不容易擺脫掉陳嘉尚,等他仔細看時,身邊那麼多張面孔,彷彿點點相似的螢火蟲,辨不清眉目,涌入視野的河流裡,獨獨沒有她的模樣。

沈昱揚慢慢地走向聽雨樓,這條路兩旁種着高大的梧桐樹,淡白紫色的梧桐花悄無聲息地綴滿枝頭,開得繁盛而素淡。這個在春季裡晚開的花朵,有着恬淡的氣息。也正是因爲它的晚開,才更加顯得堅貞不渝,就象情竇初開的一段感情,即使不會有任何的結果。

他恍惚間想起多年前她的臉,那一張無數次縈繞於夢境的面容,也像這花瓣,寂靜地、淡淡地發光……他慌亂中蹲下身去撿被他撞掉的一地碟片,指尖輕觸到她的指尖,陡然遭遇麻麻的電流,他擡頭,一張白皙的臉溫溫柔柔地映入眼簾,一縷頭髮從女孩的額頭垂下來,嘴角的笑似水面的漣漪,一圈一圈散開,臉上有抹有好看的紅暈。她並不是特別漂亮的那種,卻讓人有種特別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瞬間失了神……

梧桐花的花語是:情竇初開。情竇初開,就是初戀,梧桐花是初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