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一下就只剩下了趙直和甄晴兩個人。
兩個人面對面而坐,忽然間就變得有些尷尬了,即使趙直和甄晴都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會尷尬的人。
趙直會講很多的葷段子,但忽然間卻一個也想不起來了,他只能不停地喝粥,將粥喝的嘩嘩響。
甄晴偶爾會打量趙直,繼續用那種饒有趣味的眼神看着他,細長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種男人看不大懂的情緒。
趙直在腦子開始思索,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會不知道說什麼,爲什麼會陷入了沉默?
他得出了一個觀點——這個女人喜歡他。
荒謬!
趙直一下子就推翻了這個觀點,他的心裡甚至有一絲的慌亂忽閃而過。
或許,這個觀點是這樣——他喜歡這個女人。
絕對不可能!
趙直迅速推翻了這個還沒有成行的觀點,他早已不是十七八的毛頭小夥子了,早已過了那個單純地‘喜歡’女人,那種如同春天一樣讓人溫暖又心動的年紀了。
他基本上已經快步入大叔的行列了,而且幾年的摸爬滾打下來,他變得現實,變得世故,自認爲對女人已經百毒不侵。
既然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
爲什麼兩個人坐在一起面對面會有種尷尬而又微妙的小情緒?
趙直左想右想怎麼也想不通了,最後他想到了一個不是結論的結論——因爲他們相互之間缺乏瞭解,卻又想要去了解,但不知道該怎麼做。
趙直緊接着想到,如果是樑哲坐在他的位置上,他會怎麼做……
隨之,趙直將頭擡了起來,他擦了擦嘴角,端正了姿態,試圖微微一笑,但卻沒有成功。
他竟然沒成功?!
一個略顯尷尬的迷之微笑浮現在了趙直的臉上,顯得他有些心懷不軌。
這絲笑容迅速被甄晴給捕獲了。
“你在想啥?”甄晴問道,她說話的聲音竟然出奇地小。
“我剛想起來一個段子。”
趙直再次擦了一下嘴,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化身成段子手了,畢竟講段子是要天時地利人和的。
“葷的還是素的?”甄晴笑了起來,顯然她知道的並不少。
這女人是個謎,越來越謎,趙直感覺自己已經陷入了她旋轉的謎中。
“你喜歡聽葷的還是素的?”
“葷的,或者素的。”
她說了等於沒說,但聽起來卻很又意味深長,趙直砸吧了一下嘴,跟這個女人聊天,總是能放鬆心情,不,是能出乎意料。
“有一天,我正在書房看書,女朋友穿着新來的蕾絲內衣走了進來,看起來性感而迷人,她嬌羞地對我說:親愛的,想要嗎?我興奮地說,想要——”趙直適時地停頓了一下,緊接着道,“快脫下來我穿試試!”
甄晴眼珠轉了一下,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開始了嗎?”
“已經結束了……”趙直乾咳了一聲,“有點冷對吧。”
“我再給你講一個。”趙直摩拳擦掌,過往的段子一個個鑽進了腦海,“你聽好了,這個一定好笑。”
甄晴鄭重地點了點頭:“嗯,我聽着呢。”
“話說某男人隱居深山,一日赤裸躺於草叢中休息,突然來了一個採蘑菇的小姑娘,小姑娘邊採邊唱:1個、2個、3個、4個、5個、5個、5個、5個……最終小姑娘採了4個之後筋疲力盡放棄離開,此男甚爽,第二日依舊裸睡於此,來了一個採蘑菇的小熊,小熊邊採邊唱:1個、2個、3個、4個、5個、5個、5個……6個,7個,8個……”
甄晴忽然大笑了起來,笑得臉色發紅,她一隻手捂住嘴巴,另外一隻手按在了腹部,笑得趴在了桌子上。
“這個好笑吧。”
“你唱歌真的好好笑……”甄晴再次大笑了起來,然而她並沒有看見趙直的臉正在逐漸變綠。
過了好一會之後,甄晴才停止了笑聲,但臉上依舊時不時地露出笑意。
“再講一個吧。”甄晴似乎意猶未盡。
“不講了。”趙直低下頭,喝起了粥,“粥都涼了。”
“謝謝你,你真的把我逗笑了。”甄晴站起了身子,微紅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了那種憂傷的表情,“我好像很久都沒有這麼笑過了。”
“小事小事……”趙直道,“我段子還多着呢。”
“謝謝你……”甄晴說完之後,便朝着門外走去。
她走的很慢,似乎有些疲憊,赤裸的腳掌踩在地面上,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她的身子很單薄,背影很孤獨。
很難相信,就在剛剛,她曾大笑了一場。
看着她的背影,趙直的心臟忽然猛地揪了一下,他急忙低下頭,繼續喝起了粥。
今天的粥,好像怎麼喝都喝不完。
休息室內,人逐漸變少。
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
一個病人在叫,聲音帶着哭腔。
“你們幹嘛……爲什麼要抓我……你們要帶我去哪?”
“我要航海!我要航海……大哥二哥救救我……大哥二哥救救我……”
趙直站起身子,走到了休息室的門邊上,在走廊的盡頭的那個病房,兩個院警押着一個頭發稀疏,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正往快速這邊走。
警棍猛地敲在了那個男子的頭上,傳來了一聲悶響。
有鮮血流出來,滴落在了地上。
那個病房裡面忽然衝出兩個病人,他們拉扯着那個男子,大聲吼道:“三弟,你大哥在。三弟,你二哥在。”
“三弟,我們去划船好不好,你來揚帆,我來掌舵。”
“三弟,我們去划船好不好,你來揚帆,大哥來掌舵,我來規劃航線。”
三弟神情雀躍,高呼一聲:“揚帆——起航!”
“揚你媽的帆!”一個院警狠狠一棍戳在了三弟的小腹上。
三弟痛叫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你們爲什麼要打三弟?!”二哥在吼,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你們要帶三弟去哪?!”大哥在吼,面色堅毅,眼圈泛紅。
“他出院了!”
一個院警怒吼一聲,拉起了三弟,和另外一個院警一起,拖着他在地上行走。
“可是他……沒有家啊……”二哥說道。
“可是他……爲什麼要出院呢……”大哥說道。
頭上流出的鮮血在身後形成了一條斷斷續續彎彎曲曲的線。
“揚帆——起航!”
“揚帆——起航……”
兩個院警將三弟帶走了,他們走過休息室的時候,惡狠狠瞪了趙直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下一個就到你。
趙直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三弟沒有出院,他永遠都出不了院。
可是,他也永遠都回不來了。
大哥,二哥還在後面追,那是離別的奔跑,踉踉蹌蹌,滿面哀傷。
他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三兄弟,他們唯一的愛好是划船,他們最想做的事情,是出海。
三弟最喜歡揚帆了,大哥最喜歡掌舵了,二哥擅長規劃航線,手拿指南針,探測天氣,規避風險。
他們三人形影不離,樂樂呵呵,即使是在洗澡的時候。
少了一個人,這艘船就走不了,即使能走,也走不遠。
爲什麼要拆散他們?
是誰要拆散他們?
三弟要被帶去哪裡?
這樣的問題像蟲子一樣鑽進他們的腦海,不停地拱着他們混亂的思維。
忽然間,大哥停住了腳步說:“二弟,我們出最後一次海吧。”
二哥也停住了說:“嗯,大哥,我們出海吧。”
大哥二哥一起喊:“三弟哎,出海嘍!”
三弟一個剎車,拽住了前面兩個院警,雙腿在空中擺動,雙腳在地面上踢踏。
“嗨——出海啦——”
耳邊響起了翻騰的浪花聲,放眼望去,一片蔚藍。
海鷗從海面上飛翔而過,銜起一片水花灑在三人的頭上。
“前行五十里,左偏30度行十五里,右偏60度行一百里,目標焦木島!”
“揚帆!”三弟高昂着頭顱,望向頭頂的純白帆布,‘譁’地一聲,手中的繩索鬆開,奮力一甩,“起航——”
“舵在手,往前走,不偏不倚,海面走!”
三兄弟最後一次出海。
淚溼衣襟。
三弟的喊叫聲逐漸遠去,消逝在了樓下。
沒有人知道他將被帶到哪裡去。
“我猜,他應該回不來了。”一個聲音響在耳畔。
一個懷抱白貓的老頭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趙直的旁邊,他是三叔。
“你怎麼知道。”
“在過去,也有被這樣強行帶走的病人。”
“他們被帶去了哪?”
三叔搖了搖頭,目光遙遠,觸不可及。
他懷抱白貓,緩步走向了病房。
就在這時,一名院警站在走廊中間大聲吼道:“早飯時間到!病人回病房!”
禁閉時間依然沒有結束,尚不知什麼時候會結束。
走廊裡的鮮血還沒有乾涸,一滴一滴,連成線,看起來觸目驚心。
一個黑色的身影忽然撞了一下趙直的肩膀。
黑色的身影回過頭來,一雙陰沉的眼睛盯着趙直,他似乎冷笑了一聲,隨後轉過頭,走了。
“冷空。”趙直喊了一聲,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踏出這一步。
冷空回過了頭,他的臉很冷,像是冬天的冰面上結着一層霜。
“我想和你聊聊。”趙直說道。
“聊什麼?”
“你不知一直想和我聊嗎?”
“可我現在不想了。”
趙直笑了笑道:“那我們就聊聊別人。”
“誰?”
“你的好朋友,樑哲。”
冷空愣了一下,隨後轉過身,他的聲音從腦後傳來:“沒什麼可聊的。”
“他是我師傅!”
趙直喊了一聲。
冷空的身子霎時停住。
可他沒有回頭,幾秒鐘後,他快速朝着自己的病房走去。
“轟隆!”一聲響,病房的門被統一關上。
趙直趴在小窗口,透過鐵柵欄,望向外面。
他的表情很嚴肅,眼神很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