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終於來臨。
過去的一個夜晚異常的漫長。
但是黎明的來臨,卻並未帶來徹底的光明。
天空沒有太陽,太陽被烏雲吞沒。
大塊大塊的烏雲誓死阻擋着太陽給人間發光發熱。
整個天空陰沉沉的,仿似一張猙獰的臉陰狠地盯着人間,盯着人間生老病死和掙扎鬥爭。
這人間在這張臉的緊盯之下,變得愈發癲狂,愈發無可救藥。
整個精神病院在歷經了一夜殘酷的戰鬥之後,終於歸於寧靜,不過這寧靜中似乎蘊藏着更大的危機,更大的恐怖。
精神病院內陰氣森森,空氣中瀰漫着鬼氣和血氣。
在宿舍樓的門口地面上,堆積着幾十具殘缺不全的屍體,這些屍體堆疊在一起,成了一座小山,偶爾中間有一隻枯瘦如柴的手臂撥弄開一個小空擋,似乎要逃出來,但迅速就被如山般的重量給壓了下去。
待黎明到來的時候,所有的屍體全都一動不動了,他們的身上沒有流血,皮膚乾癟,泛出駭人的青光。
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此時雖然不再動彈,但誰都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或許,他們只是堆在一起休養生息,等待着新的召喚者,等待着新的指令。
天台頂上的圍欄已經盡皆損毀,整個天台一片狼藉,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趙直他們已經從天台上離開了,準確的說,他們是被鷹眼和光頭牆兩個人一個接着一個擡下去的。
趙直,厲山,王小胖,甄晴,此時這四個人正躺在三樓院警宿舍樓的同一間宿舍中。
四個人,躺在四張牀上,雙眼緊閉。
四張牀的牀頭上坐着四個滿面驚慌的女護士。
這四個女護士,是被鷹眼和光頭牆從樓下的草叢中拽出來的,在昨晚的暴動中,這幫護士早就嚇得逃了出去,躲在花園中的草叢中,度過了一個心驚膽戰的夜晚。
四個女護士手忙腳亂,廢了老半天的勁,纔將趙直他們的傷口包紮好,然後又替鷹眼和光頭牆也包紮了一番。
包紮完之後,這四個女護士就坐在病牀上,一會兒看看病牀上的人,一會兒看看坐在門口像監工一樣的鷹眼和光頭牆,她們的眼神中帶着疑惑,帶着祈求,帶着恐懼,但是四個女護士自始至終都沒敢問一句話……
在昨晚,屍體橫飛,無數肉身從頂樓上墜落而下,她們都看見了。
在昨晚,狼嚎一片,鷹擊長空,天台頂上怪叫連連,她們都聽到了。
她們甚至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了。
但是肉眼所見,肉耳所聽,讓她們不得不暫時選擇相信眼前的事實,即使這事實已經嚴重超出了她們的認知範圍。
但是,這個世界上,豈非正有一些事情,是我們無法根本無法理解的,而且,科學也無法解釋的。
我們沒有看到,並不代表它們不存在。
天空陰沉沉的,房間內的四個人躺在牀上,偶爾哼哼兩聲,手指動彈一下,大部分的時間,他們都是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
鷹眼和光頭牆也躺了下去,不過,他們並不是躺在牀上,而是躺在地上,腦袋靠在門欄上。
四個護士坐在牀頭,時不時地安撫一下那四個病人。
在漫長的一夜即將過去的時候,甄晴第一個醒了過來,在沒醒的時候,她就一直在念叨着趙直的名字,醒來之後,她第一時間大聲叫了出來,她奮力地想要從牀上爬起,但是頭部劇痛無比,暈沉沉的,剛撅了兩下脖子,又迅速躺了下去。
在甄晴的堅持之下,兩名護士擡着她,將她擡到了趙直的牀上。
她自己已經身受重傷,但當她看見趙直身上的傷口的時候,當她看見趙直蒼白的臉色和時不時顫抖的嘴脣的時候,她的眼淚忍不住又流了下去,但是流了幾滴之後,就不再流了,似乎是怕讓昏迷狀態中的趙直情緒受到影響。
她愛憐地看着趙直的臉,緊緊抱住了趙直,用自己的身體將趙直依舊在發冷的身體緊緊抱住了。
厲山是第二個醒過來的,這個壯如牛犢一般的山東人,還沒有睜開眼,便低聲罵了一句,罵完之後,他睜開眼,環顧四周,眉頭緊皺,隨後,開始呲牙咧嘴地痛叫了起來。
他一邊痛叫着,一邊嘀咕着:“老子……竟然沒死……”
但是痛叫了一會之後,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猛地一把抓住了牀頭上女護士的手,大聲道,“你快打我一巴掌,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女護士嚇得瑟瑟發抖,扭頭望向了門邊上的兩個人,那兩個人臉上浮現出了相似的笑容,那笑容中帶着揶揄的味道。
那個女護士知道求救他們沒用了,她轉過頭去,望着厲山,低聲道:“你沒死,活的好好的……你剛纔還在喊疼來着……死了的人是不會疼的……”
“別廢話!快把我一巴掌!”厲山怒吼一聲,牽扯到痛處,霎時大叫一聲,嚇得女護士驚坐而起,下意識地舉起手,‘啪!’地一聲,打在了厲山的臉頰上。
厲山的臉上本來就佈滿了血痕,現在又多了一個紅彤彤的掌印,使得他的臉看起來倒是帶着一股滑稽的味道。
厲山被打了一巴掌,不僅沒有喊疼,反而咧嘴‘嘿嘿’笑了起來,隨後他自顧自地搖了搖頭道:“老子的命可真是大啊,這樣都死不了……不過真像一場夢……”
厲山微微擡頭,望向了門口處躺着的鷹眼和光頭牆,笑道:“你兩……還好嗎?”
光頭牆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臉上的笑容已經說明了一切。
鷹眼深吸了一口氣道:“不僅你覺得這像一場夢,我覺得也像……不過,這場夢到底是誰主導的,又是怎麼製造的,我想有個人會給我們答案……”
說罷,鷹眼微微歪頭,望向了在厲山對面的那張牀上的王小胖,王小胖此時正躺在牀上一動不動,他原本肥嘟嘟的腮幫子已經陷落了一大塊,看起來異常憔悴,而且好像還老了許多。
厲山看了一眼王小胖,隨後將目光轉向了趙直,他低聲道:“直哥的情況怎麼樣?”
坐在趙直牀頭的老護士低沉着聲音道:“雖然死不了……不過,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活過來……”
厲山皺緊眉頭,動彈了一下身體,道:“你什麼意思?”
老護士說:“就是有可能會成爲植物人……而且機率很大……他的身體狀況很怪,看起來像是發燒又不是發燒,反而一會兒熱,一會兒冷,似乎他的身體內有兩股血液正在相互碰撞融合……”
老護士說完之後,鷹眼和光頭牆立馬就想到了趙直吃下了那顆墨綠色的蛇膽,兩個人不由地渾身一顫,似乎在同時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厲山深吸了一口氣,環顧房間之後,低聲問道:“二子呢……”
鷹眼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好像在中途莫名消失了,我和光頭牆找遍了天台,也沒有找到他的身影。”
光頭牆依舊一言不發,似乎不到關鍵時候,他是絕對不會說話的。
房間內再次陷入了寂靜當中。
這寂靜裡帶着一絲緊張的氣息。
很快,房間內的每個人都變得緊張兮兮了起來。
他們開始不約而同地回憶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每個人的目光中都帶着一絲懷疑,一絲不信任,同時還有一絲的擔憂,但更多的,是對昨晚發生的事情和所看到的景象感到恐怖,那是一種不同於現實世界的恐怖,他們根本無法想象,甚至不敢想象,因爲這恐怖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光頭牆忽然輕咳了一聲,這一聲咳嗽在寂靜的房間內顯得尤爲刺耳。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光頭牆的咳嗽聲給驚醒了,躺在牀上的王小胖忽然在這一聲咳嗽聲過後,發出了一聲悶哼,這一聲悶哼緩慢而悠長,悶哼過後,王小胖的腦袋猛地抖動了一下,隨後,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眼球是純白色的,看起來異常駭人。
隨後,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幾秒鐘之後,他再次睜開眼,這一次,他的眼球似乎恢復了一些,但是白色依舊很多,緊接着,他再次閉眼,然後又睜開……經過了幾次睜眼閉眼之後,他的眼球終於變得正常了。
睜開眼之後,他依舊躺在牀上一動不動,雙目緊盯着天花板,看起來有些呆滯。
鷹眼從地上艱難地站起來,緩步走到王小胖的病牀前,低頭望着王小胖,鷹眼現在有一肚子的話想問王小胖,但是當他走到王小胖跟前,看見王小胖那迷惑的表情和呆滯的眼神的時候,這些問話全部被他憋回了肚子裡,他知道此時不是發問的時候,而且,即使他問了,王小胖也未必知道答案。
鷹眼站在牀頭,靜靜地凝視着王小胖。
良久過後,王小胖忽然扭過頭,和鷹眼對視了一眼。
王小胖的眼神中帶着無盡的疲倦,疲倦當中藏着深深的迷茫。
這眼神跟他之前的眼神判若兩人。
鷹眼忽然輕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拍了拍王小胖的肩頭,低聲道:“醒了就好……”
王小胖的表情依舊是呆滯的,過了好一會,他似乎才真正反應過來,他微微擡頭,看了一眼房間內的衆人,隨後,再次躺了回去,他輕嘆了一口氣道:“看來,有些事情……真的是存在的……”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臉上的神情似乎舒展了許多,他望向鷹眼,嘴巴張了張,似乎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鷹眼也不再說話,轉過身,就朝着門口走去。
當鷹眼走到趙直牀邊的時候,牀上的趙直忽然猛地動彈了一下,隨後,趙直的嘴巴張開,然後迅速扭頭,差點將身旁的甄晴頂到牀下。
趙直的腦袋垂向半空,臉朝下,吼間發出一陣乾嘔的聲音。
甄晴和旁邊的護士輕撫着趙直的後背。
乾嘔了好一會,趙直也沒嘔出什麼東西,只是嘔出了一條長長的粘液,粘液是墨綠色的。
嘔完了之後,趙直終於睜開了眼睛。
恍惚之間,他的眼睛好像也變成了墨綠色的。
但墨綠色一閃即逝,他的眼球迅速恢復了正常顏色。
旁邊的老護士似乎嚇了一跳,急忙往後退開了兩步,就在剛剛,她還說趙直會成爲植物人,但是短短的十幾分鍾過後,他便甦醒了過來,老護士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多年來學習的醫術了。
“趙直……”甄晴輕撫趙直的額頭,柔聲道,“你終於醒了……”
趙直似乎沒有聽見甄晴的話,他愣愣地望着天花板,臉上的表情跟剛甦醒時候的王小胖很像。
良久過後,趙直環顧房間的四周,在每個人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奇怪,看了之後,他的眉頭一皺,有氣無力地道:“我感覺……好像還有另外一個人……”
甄晴道:“在哪?”
趙直的眉頭緊緊皺起,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道:“在我的牀上……”
甄晴輕拍了一下趙直道:“我就在你的牀上啊……你不會看不見我吧——”
趙直微微搖了搖頭,低低地道:“不……是在我的肚子裡……”
話音剛落,‘啪!’地一聲響從窗口處傳來,窗子被風颳開了,藍色的窗簾隨風舞動。
一陣冷風吹了進來,在房間內盤旋迴蕩。
趙直緊盯着半空,雙眼一眨也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