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一瞬間的轉變,讓趙直有些措手不及。
銘人跪在地上,仰起頭,望着趙直,他臉上的肌肉因爲激動和緊張而變得根根凸起,看起來既詭異又恐怖,好像他的臉皮底下還藏着另外一張臉。
見趙直無動於衷,銘人忽然擡起手,抓住了趙直手中的槍,將槍頭戳到了他自己的額頭上。
“直哥,你今天非要這麼做的話,就先把我殺了。”
銘人這句話說完,已經將趙直置於了一種絕境當中。
他知道,趙直絕對不會開槍,不管是於公於私都不會殺他。
趙直雖然是一塊頑石,執拗而固執,但是面對和他親近的人,卻總是會有些優柔寡斷。
趙直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
銘人顯然很瞭解這一點。
其實,他可以選擇一種更加緩和的方式來勸戒趙直,但是他卻選擇了這樣一種如此直接的方式。
這樣的方式,對趙直而言,無異於一種兄弟間的反目。
在這一瞬間,趙直猶豫了,他的內心深處有一種奇特的情感被觸動,他握着槍的手腕竟然開始不由自主地抖動了起來。
讓他一槍崩掉趙直,他真的做不出來。
讓他就這樣離去,他心有不甘,也做不出來。
“銘人!”趙直低頭望着銘人,語氣中帶着一絲的恨意,但他的眼神卻是悲傷的,“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銘人張開嘴巴,嘴脣上下蠕動了一會,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趙直,該到他解釋的時候,他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或許,他知道自己的解釋根本站不住腳,或許,他的解釋裡面牽扯着一些機密內容,不能讓過多的人聽見。
但,不管怎樣,他沒有解釋,他的沉默在所有人看來都是一種拒絕解釋的象徵,在趙直看來,則是一種無言的反抗。
截至到此,趙直才真正意識到,銘人已經離他而去。
忽然間,趙直想起來,王小胖說過的那句話:銘人是一個五彩繽紛的扇貝,兩扇貝殼中間有一條縫隙,裡面黑乎乎的……
趙直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此時真的很想立馬讓王小胖看看,這個銘人的殼是不是已經打開了,裡面那團黑乎乎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就在趙直陷入兩難境地的時候,身後一個身影忽然上前,擡起一腳,猛地踢在了銘人的脖頸上。
銘人倒翻了出去,但是,幾乎在瞬間,他就重新爬起,再次跪在了趙直的跟前。
踢翻銘人的人,正是四川小哥,他的嘴裡罵罵咧咧的,聽不清到底說的是什麼東西,見銘人重新跪在地上,脾氣火暴的四川小哥再次擡起腳,又要踢他,卻被趙直給攔住了。
趙直說道:“至少今天,他還是我們的人。”
趙直環顧四周,望着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他說道:“至少今天,你們都曾是和我住在一起的病人,也是和我一起並肩作戰的戰友,但是,明天,我們便井水不犯河水。”
隨後,趙直望向銘人:“起來吧,這一次,算是爲了你,但是,從今天爲止,我們之間恩斷義絕,明天再見面,我只希望我們不要成爲仇人。”
銘人張着嘴巴,嘴脣顫抖着,卻沒說出一句話。
趙直將槍放下,擡起頭,望向冷空,沉聲道:“永遠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否則,任何人都沒法救你。”
冷空冷笑着道:“明天,我還會在這裡等你,我等你的答案,等你給我們所有人一個交代,這事,沒完。”
趙直忽然仰頭大笑了起來。
驟然間,他舉起手,‘砰!’地一聲,朝着頭頂開了一槍。
牆皮紛紛落下,落在了他的頭頂上。
他的表情在灑落的灰塵中變得模模糊糊,但是那雙眼睛卻無比銳利。
這一槍,代表着他的決心。
他一句話沒說,轉過身,走了。
厲山看了一眼依舊跪在地上的銘人,眉頭緊緊皺着,隨後,也轉身跟在了趙直的身後。
四川小哥和光頭牆倒退着離開。
划船雙兄弟相互對視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鷹眼走在最後,他的一雙慘白的眼睛緊盯着那兩個怪人,似乎想從怪人身上看出點什麼來。
跟在趙直身後離去的,只有這幾個人。
銘人始終跪在地上,目送着趙直和他的小夥伴們離去,整個過程,一言不發,他曾是他們當中的一員,但是現在,不是了。
過了一會之後,冷空撥開了那兩個怪人,走上前來,俯下身子在銘人的耳邊道:“有得必有失。”說完,他在銘人的肩頭輕輕拍了兩下。
隨後,冷空直起身子,環顧衆人,他的目光如同錐子一般在每個人的眼中紮了一下,隨後,他轉過身,朝着和趙直相反的方向離去。
他的身子筆挺,手中的介盤轉動不休,那兩個怪人跟在他的身後,機械地挪動着雙腿,寸步不離。
走廊中的病人逐漸離去,有的獨自藏進了病房中,有的鑽進了陰暗的角落裡,有的聚在一起低聲私語,有的在別的樓層中穿梭。 шωш⊙ тtkan⊙ ¢ ○
良久過後,銘人才從地上站起來,他的雙膝已經發麻,他的手伸進兜裡,拿出一個小小的黑色木牌,他低頭看了一眼木牌,身子猛然一抖,然後迅速將木牌藏了起來。
他的身體似乎被什麼東西給掏空了,他扶着牆壁,朝着冷空離去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很久,越過了院警樓和護士樓中間那道已經被轟塌的圍牆,踢翻了擋在中間的桌子。
他走到了護士樓,在一個護士房間的前面,他停住了腳步,側耳傾聽了一會,他的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了一抹神經質般的笑容,隨後,他加快了腳步,朝着走廊盡頭走去。
原本人滿爲患的走廊中,很快就空無一人。
但是,樓道中緊張的氣息卻並未散去,反而越來越濃重。
銘人一直下到了一樓,在一樓的盡頭處,有一間小屋子,他推開屋子的門,走了進去,他轉過身來,一雙眼睛透過房門的縫隙往外看了一眼,隨後,緩緩關上了門。
屋內光線陰暗,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陰森壓抑的氣息。
雖然只有一門之隔,但是門內的溫度比門外要低很多,屋子內似乎開着冷氣,或者放着一些極其陰寒的東西。
四周的牆壁上,樹立着一根根黑乎乎的柱子一樣的東西,長短不一,更增加了房間內古怪的氛圍。
房間的中央有兩張椅子,兩張椅子面對面放着,其中一張椅子上坐着一個人,一個腰桿挺得筆直的人,屋內光線太過於陰暗,看不清這人的臉面。
另外一張椅子空着,似乎在等待着它的主人。
一個陰沉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銘人,來。”
銘人猶豫了一會之後,緩緩走了過去。
“坐。”那個陰森的聲音再次說道。
銘人左右看了一眼,隨即坐了下去。
兩個人面對面坐着,沉默着。
“噗!”一支火柴劃亮。
光亮斑駁當中,銘人可以看見坐在他對面椅子上的那張臉陰森詭異,冷冷冰冰,沒有一絲的表情,要是沒有心理準備的人驟然看見這張臉可能都會被嚇一大跳。
銘人雖然有所準備,但在這樣的環境下,近距離地看到這張臉還是吃了一驚,他的身子微微了一下。
這個人,正是冷空。
火柴下移,點亮了兩張椅子中間的一根蠟燭。
紅色的蠟燭,閃爍着紅色的火焰。
火焰筆直,如同冷空筆挺的腰桿。
銘人和冷空兩個人的臉在燭火的映照下也變得發紅了起來,光點斑駁閃爍,好像有幾隻螢火蟲在他們的臉上來回跳躍。
“今天早上給你的東西帶着嗎?”冷空的聲音中帶着一種神秘感。
“帶着……一直帶着……”銘人急忙點頭,他的聲音充滿了遏制不住的緊張。
說着話,銘人從口袋中掏出了那個木牌。
木牌掏出來的瞬間,原本筆挺的燭火忽然左右搖晃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木牌上的某種特殊力量。
“嘿嘿嘿嘿。”
冷空驟然笑了起來,他的笑聲陰森詭異,讓人毛骨悚然。
燭火在他的笑聲中上下跳躍着,越來越高。
忽然間,燭火猛地一竄,差點燃到了銘人的眉毛上。
這時候,離銘人最近的那根靠在牆壁上的柱子一樣的東西忽然動彈了一下。
一根柱子動了之後,其餘的柱子也跟着一起動了起來。
銘人緩緩扭過頭去,望向了那些柱子——
他的眼睛緩緩睜大,在燭火的輝映下,他終於看清,那些樹立在牆壁的黑乎乎的東西,根本就不是柱子,而是一個個的——人。
“啪!”地一聲,銘人手中的木牌掉落在地。
燭火驟然熄滅。
一陣急促的喘息聲響起。
銘人的額頭上又開始冒出了汗珠,他的腦中忽然掠過了早上冷空敲開他的房門,跟他說的那句打動他的話:我們各行其是,各取所需。
忽然間,一隻乾枯瘦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那隻手,似乎沒有手指。
銘人聽見一個聲音在他的耳邊低聲呢喃:“釋放你的光華……”
四周明明陰寒無比,但是銘人卻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熱。
額頭上的汗呼呼地往外冒。
他感覺自己的身子似乎正在打開,或者說,他的心靈正在打開……
按照王小胖所說,銘人是一隻五彩繽紛的扇貝,外表看起來絢爛多彩,無比可愛,但是他的內在,那兩扇貝殼包攏的內在,那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除了銘人自己,無人可知。
甚至是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即將來臨的東西,到底多麼地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