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在他身後消失。
光明在他身前延展。
他面帶微笑,朝着單田一步步走去。
他,正是催眠大師樑哲。
然而,單田並不認識他,單田只是覺得他很眼熟,可是想不起來他是誰。
單田只感覺眼前的畫面一會兒黑一會兒白,忽然間,似乎有一道閃電從眼前劃過,四周的景物模模糊糊了起來,就像水中望月一般。
樑哲朝着他走來,腳步緩慢,節奏分明。
樑哲的目光深不可測,單田看不懂這目光,他只感覺這目光紮在了他的心底,讓他心中那些隱秘的事情全部都暴露了出來。
樑哲一邊走着一邊說道:“當我數到3的時候,你就會醒來。”
樑哲繼續往前走了兩步,目光灼灼:“當你醒來的時候,你會記得所有的事情。”
單田的頭又開始疼了,腦後麻酥酥的,手臂上忽然傳來了一股力量,像是有人猛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口。
他急忙低頭看了一下手臂,四周沒有任何東西,但是袖口卻分明被什麼東西給撕扯了一下。
這時,樑哲快速朝前走來:“3。”
單田的心底有些害怕,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樑哲又往前跨了兩步:“2。”
單田再次後退,但是背後卻忽然出現了一隻無形的手臂,將他頂住了。
樑哲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站到了單田的面前:“1!”
“啪!”
中指和拇指相互撞擊,發出一聲脆響。
眼前的景物開始破碎,像是鏡面一樣,嘩啦啦全部碎成了一塊又一塊。
景物碎裂之後,所有的碎片開始往他的身後急速後退。
就在這時,樑哲擡起右手,伸出食指,輕輕點在了單田的額頭,低聲道:“醒來吧……”
單田的額頭被點了一下,他的腦袋開始往後靠,他的身子開始往後仰。
“嘩啦!”一聲,他仰面躺入了水中。
他破水而入,逐漸沉入水底。
四周越來越黑,越來越黑。
他要窒息了!
驟然間,他掙扎了起來。
他不想死——
他奮力地往上游着。
頭頂出現了一點耀眼的白光。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往上一竄。
他破水而出,大口呼吸!
“呼!”
胸口一股水流往咽喉竄去。
他忍不住嘔吐了出來!
“哇!”一口黃水自口中吐出,吐在了他的胸口上。
這時候,他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前沒有黑暗,他的眼前充滿了光明,光線很刺眼,他不停地眨着眼睛,他的眼皮在跳動,他的目光裡有淚光,不知爲何,他感覺此時自己的內心充滿了一種感動的情緒。
他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物,他看到了地板,看到了自己的雙腳。
他端坐在地上,低垂着腦袋。
他緩緩擡起頭來,他的額頭上似乎被什麼東西給戳了一下,隱隱約約還有那種指壓的感覺。
他摸了一下額頭,沒有鮮血。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襠部,蛋蛋還在。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有點腫脹。
“難道剛纔是一個夢?”
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落在了距離他不到五釐米的那扇鐵門上,透過小窗口,他看見了貫穿鐵門兩側的管道,通過中間的鐵柵欄,他看到了對面的一張臉。
看見那張臉的時候,他花了幾秒鐘的時間來回憶——
終於,他將面前的臉跟記憶中的那張臉對上了號,就是剛剛這張臉出現在了他的夢裡,甚至還跟他對話來着。
“樑哲……”單田張開嘴巴,卻忽然感覺自己的嗓子有些難受,竟然變得沙啞了起來,“我這是怎麼了……”
他摸了自己的脖子,那裡有些發燙。
樑哲雙手上下交錯,疊於他的雙腿之間,他微微一笑道:“剛剛,我和你的潛意識進行了一次對話,你應該記得。”
“我記得……難道說,你剛纔把我催眠了?”
“可以這麼理解,催眠只是一種潛意識交流的手段而已,但並不是所有交流的手段,都是催眠。”
“你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單田看了看自己的四周,又看了看面前的鐵門,他和樑哲相隔差不多一米的距離,中間只有一個20cm的小窗口,就靠這個小窗口,樑哲就能夠將人催眠與無形,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恐怖的能力?
單田的額頭又傳來了一股異樣的感覺,他忍不住再次摸了摸。
樑哲沉聲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已經試着催眠你了,只不過你沒發覺而已,催眠,於我而言,並不是一種刻意爲之的手段,而是一種習慣。”
單田深吸了一口氣,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感覺到了樑哲的恐怖所在。
有的人,殺人於無形。
有的人,催眠別人與無形。
在單田看來,兩者都是同樣的恐怖,但是,後者卻具有某種讓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力量。
樑哲忽然說道:“現在,你還在意你的聲音嗎?”
一提起聲音,單田的心底就好像涌出了一股子莫名其妙的之前從未有過的情緒來——那像是憤怒,又像是仇恨。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低聲道:“在意!”
樑哲點了點頭:“你要怎麼做?”
單田微微仰頭,看了一眼半空:“我要讓他們閉嘴!”
樑哲:“怎麼讓他們閉嘴?”
單田晃動了一下拳頭:“靠這個——”
樑哲微微一笑,眼神蘊含深意:“你不害怕了?”
單田忽然笑了起來,因爲太久沒笑的緣故,他笑得有些哆嗦,有些顫抖,他的嘴角抖動了兩下,隨後很快就恢復了那種略帶冷漠的表情,他說道:“我知道我無法改變自己,我自己本身就是這樣,如果有錯,那也是上天的錯,並不是我自己的錯,我能做的,只是試着改變別人的看法,如果他們繼續嘲笑我,對不起,我只能做出反擊,讓他們知道嘲笑別人的代價!”
樑哲點了點頭,輕吸了一口氣:“好了,時間不早了,你走吧。”
單田:“哦!”
他的表情冷冷的,跟他之前的表情有些不一樣。
整個過程中,樑哲右手的頭髮絲都懸掛在半空,那顆花生米始終在左右擺動,從未停過。
單田站了起來,他的腿有些發麻,他搖晃了一下身子,扶住了牆壁之後,才勉強沒讓自己跌倒在地。
樑哲的聲音從門後傳來:“不要和任何人說,我們之間有過交流,知道嗎?”
單田咧了咧嘴道:“知道。”
樑哲:“去吧,做你想做的。”
單田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他感覺自己全身充滿了力量,他雖然不知道這力量到底能夠支持他走多遠,但是,至少,他現在可以昂首挺胸地朝前走。
和樑哲的一席談話,被樑哲給無意識地催眠了一次,像是給他打了一劑興奮劑一樣,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亢奮狀態。
此時,他的腦海中還充斥着他和院警打架的畫面,以及他用雙腳踩爆了他的高中同學和大學同學的畫面。
憤怒,仇恨,拳頭,鮮血,殺戮——
這些東西其實一直都躲藏在單田體內的某一個角落,在過去的時候,一直被他給壓抑着,給包裹着,現在,它們終於開始突破了出來。
他下意識地晃動了一下脖頸,拽了拽自己的袖口。
這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身上好像少了點什麼東西,他停住了腳步,上下看了一圈——鑰匙在口袋中,一個也沒少,警棍,手銬,槍支,全部都在。
他咧開嘴,嘴脣顫動了兩下。
隨後,他望向前方,挺胸擡頭,再次邁開腳步,朝着走廊盡頭的黑暗走去。
他身後的光明逐漸消失,他從光明步入黑暗。
似乎,他本身就屬於黑暗。
有些人,如果不在黑暗中走一遭,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人。
當單田消失在了走廊盡頭的黑暗中的時候,房間內的樑哲緩緩站起了身子。
他張開左手的手掌,他的手掌心中多了一顆橙黃色的鈕釦。
鈕釦硬幣大小,中間穿孔。
這個鈕釦,是從單田身上取下來的,不,準確的說,是單田主動取下來,送給樑哲的。
樑哲的心理治療,從來都不是免費的。
這一次,樑哲沒問單田要錢,而是要了一個鈕釦。
當然,是問他的潛意識要的。
單田即使發現了,可能也並不知道自己的鈕釦到底去哪了,即使他看見了鈕釦在樑哲的手裡,也不會記起是自己撕下來送給他的。
樑哲之所以這麼大費周章地給單田催眠,當然也不僅僅是爲了獲得一個鈕釦那麼簡單。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讓單田幫忙。
催眠,並不是玄學。
它只是潛意識穿行的一種手段,不是目的。
目的是要在潛意識的海洋中游走,找到那些藏匿的,連當事人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這些秘密,決定一個人究竟是怎麼說話的,是怎麼思考的,是怎麼行事的。
同樣的,催眠還能夠誘導被催眠者去做他之前就想做,但是因爲種種原因,而不敢做的事情。
樑哲將頭髮絲尖端解開,把花生米解了下來,放在了口袋中,然後將那個橙黃色的鈕釦綁了上去。
橙黃色的鈕釦在空中擺動了起來。
“左右左右……左右左右……”
顏色更加吸引眼球,形狀更加規整,不會額外分散注意力。
他的道具升級了。
“鈕釦在手,天下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