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一個月之前,樑哲和趙直離別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第二個活人。
這一個月來,他雖然沒見過真正的活人,可是卻感覺四周到處都是人。
這不是他的幻覺,也不是他的幻聽。
這是他爲了打發時間,爲了讓自己不被這種充斥着惡臭味的禁閉所提前折磨死所想到的唯一辦法。
他在黑夜中說話,有時是自言自語,有時是和看不見的人對話,有時眉飛色舞地講故事,有時還對着看不見的人發脾氣。
他像個演員,一人分飾數角。
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樑哲沒有瘋掉,也沒有死掉,這源於他強大的意志力,和堅定的決心。
他呆在這樣環境當中,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了。
一般人,在條件如此艱難的禁閉環境之下,可能三天,最多一週,就忍受不了了,但樑哲卻整整忍受了數百天。
其實,縱身跳入糞坑中,被糞悶死,比在糞坑之上與自己艱難地對抗,要難得多得多。
可是,樑哲並沒有選擇這麼做。
他之所以沒有選擇這麼做,是因爲他還有很多事情並未完成。
那些事情非常重要,簡直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一百倍。
寂靜和孤獨給了樑哲許許多多思考的機會,可以說,除了思考之外,他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他在這裡冥思苦想,想通了很多事,也想明白了很多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他好像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隱約之間,他感覺自己正身處一個巨大的陰謀當中。
這個陰謀,從最開始黎墨介紹譚維給他治療就已經開始了,或者更早之前就開始了……
在那之後的種種遭遇和經歷,仿似都是陰謀的一部分。
他想到了黎墨的女兒小雪給黎墨繡的那條手帕,想到了那條手帕上的X字母,以及兩個交織到一起的錦魚。
他想到了譚維的拉人如夢,想到了她身上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咬痕。
他想到了黎墨的老家風鈴村,想到了旗山,想到了那根繡着兩條縱橫交錯在一起的蛇的旗子……
他想到了在洞穴中牆壁上繪製的那一連串的壁畫,壁畫上有個長着山羊鬍子的老頭……
他想到了三手,想到了他額頭上的刀疤,想到了他現在可能還獨自一人呆在墓穴中,守着陵墓的場景……
他想到了黎墨,想到了他跟隨着一羣行屍走肉,鑽進那個形狀爲X的巨大石門的場景……
他想到了那批組織嚴密,行蹤詭異的黑衣人,想到了那批黑衣人口中所謂的使命,以及要保住的秘密……
他想到了十三孃的半張‘罰’字臉,想到了那個詭異的黑色雙魚玉佩,還有三爺留給他的六角風鈴……
他想到了樊道明給他的藥酒,現在他的鼻尖似乎依然能聞到那藥酒當中殘留的奇怪味道,每次喝完藥酒,他就有一種強烈的想要發泄的慾望……
他想到了樊道明那雙陰森森的眼睛,以及那句縈繞在他腦海中的話:心理學的盡頭的數學,數學的盡頭是哲學,哲學的盡頭是神學,所以說,心理學的盡頭的盡頭的盡頭,是——神學。
他想到了他在家中的最後一場晚宴,那天是他母親的生日,他在回家之前喝了樊道明送給他的藥酒,他回到家,情緒焦慮而激動,他覺得所有人都在針對他,都在威脅他,都在暗算他……
晚宴的過程中,停電了,在停電的幾秒鐘裡,他看見了原本不該他看見的東西,他看見了一個似乎不屬於這個時空的東西,時至今日,他依舊不知道這個東西到底是他自己的幻覺,還是別的什麼……
酒瓶碎裂,椅子倒地,尖叫聲和哭聲響成一片……
來電了,燈亮了。
小雪倒在血泊中……
樑哲傻了……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他看到了那個東西,讓他做出了這個決定。
於是,他順水推舟。
於是,他將計就計——於是,他來到了這家精神病院。
在X形狀的青銅門緩緩打開的時候,他覺得他就要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然而,他沒有想到,這一切才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父親通過那封郵件告訴他的東西,也只是皮毛而已。
他越在病院中呆得越久,越是發現病院深不可測,最關鍵的是,他隱約之間發現的那個秘密,也越來越撲所迷離,讓他摸不着頭腦。
所以他開始試着逃出病院,尋求外界的幫助,他感覺自己一個人無法搞定所有的事情,他一個人的能力根本無法和他們一羣人對抗,或許,黎墨可以幫他,或許,十三娘可以幫他,譚維也可以,甚至三手說不定也會幫他……
但是,直到他成功逃出了病院,他的病友接連慘死,他又被帶進了重病樓之後,他才真正明白——事情並不是他預想的那麼簡單,簡直比他想的要複雜一百倍……
經過最近這段時間的冥思苦想,樑哲終於想出了一些眉目。
就在昨晚,他做了一個有些離奇,又有些恐怖的夢。
他覺得這個夢,是對他最近這段時間的思考的一個總結和延伸,有着深刻的現實意義。
他開始反覆思考這個夢,努力回想其中的每一個細節點,試圖解夢。
在夢裡,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通紅的火焰,火焰從南燒到北,從東燒到西。
放眼望去,一片火海。
火焰奔騰的速度奇快無比,木頭被燒着,石頭也被燒着。
但凡火焰燃燒到的地方,轉眼之間,全都成了廢墟,連鐵器都不例外。
最後,他身旁的高樓大廈,他所處的世界,全部成了一片廢墟。
灰燼在空中飛舞,飄飄灑灑,如同雪花一般。
他望着空空蕩蕩的四周,望着空中飛舞的灰燼,茫然不知所措。
忽然之間,有一個東西從前面的廢墟中鑽了出來——
那竟然是一個人,背對着樑哲,彎着腰,脖子歪曲着。
樑哲喊了一聲,可喉嚨裡卻沒有發出聲音,他摸着自己的脖子,感覺有些奇怪,正要往前面走去。
忽然之間,那個人回過了頭。
那個人的眼睛是血紅色的,他的嘴巴張着,有粘液從嘴脣上流出來,他的嘴巴里很空,似乎沒有舌頭。
樑哲有點害怕,不知爲什麼,他感覺這個東西好像似曾相識,但就是想不起來。
那個怪物一樣的人用血紅色的眼睛緊盯着樑哲,他的脖子左右扭動了起來,發出‘咔嚓咔嚓’的脆響聲。
他的喉嚨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滾動,像是一個圓球,從胸腔處往上滾,滾到一半的時候,‘嗖’地又落了回去。
他的嘴巴扭曲了起來,發出恐怖的‘嗚嚕’聲!
他邁開步子,一瘸一拐地朝着樑哲走去,他的頭歪在一邊,脖子機械般地左右扭動。
“咕嚕!”
他的吼間發出一陣詭異的聲音。
脖子裡的球狀物體猛地竄了上去,一根血紅色的舌頭從他的嘴巴里面伸了出來,舌頭在空中一伸一縮,在試探着,逐漸變長。
那已經不像是人的舌頭了,而像是蛇的蛇信子。
舌頭在盡頭處開始分叉,分成了兩條,在空中上下顫動,發出‘嘶嘶’的聲響。
驟然之間,紅色長舌對着樑哲的脖頸竄去!
樑哲尖叫一聲,轉身往後狂奔。
但是,在他身後的廢墟中,同樣站起來一個人,這個人的眼睛也是血紅色的,這個人的喉嚨上下滾動,隨後,一根血紅舌頭猛地伸了出來。
緊接着,周圍的廢墟中,灰燼底下,鑽出一個又一個梗着脖子,歪曲着雙腿,機械般一扭一扭的怪人。
無數怪人從廢墟中鑽出。
一片又一片。
這些人晃動着手臂,咔咔扭動着脖頸,喉嚨裡的球狀物上下滾動,身子歪歪曲曲,一瘸一拐朝着樑哲走來。
他們是人,卻又不是人,他們長着人類的身體,卻沒有人類的思維。
不,準確的說,他們沒有思維。
樑哲能感覺到,他們的思維是空洞的,一片空洞!
樑哲在夢中忽然想起來,當時在風鈴村中的旗山墓地底下,那個巨大石門後面,從深淵底下爬出來的那一批行屍走肉,跟他眼前的這些人是如此相像。
只不過一個有着紅色長舌,一個沒有。
或許,當時在墓地裡的那些人也有紅色長舌,只不過當時是被控制住了,沒有伸出來而已。
無數怪人朝着樑哲走去,他們最開始的時候速度很慢,然後速度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大,舌頭也越來越長!
樑哲孤立無援,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嗖!”地一聲響。
一條長舌竄到了樑哲的脖頸前,分叉的舌頭如同鐵鉗一樣扼住了樑哲的喉嚨。
“噗呲!”樑哲喉管被撕開。
鮮血從喉嚨裡流出來,但是卻沒有流在外面,而是流進了怪人的長舌裡。
長舌上的血管一脹一脹的,裡面的血液在快速往前流動,流到了怪人的嘴巴里。
這條長舌竟然像是一根針筒一樣,開始吸食樑哲的鮮血!
旁邊又有一個怪人將舌頭鉗在了樑哲的脖頸上,兩條舌頭一起吸食樑哲鮮血,緊接着是三條,四條……十條……二十條……
當最後一滴血從樑哲的體內流走的時候,他尖叫一聲,從夢中驚醒!
這個夢,是樑哲迄今爲止夢到的最爲恐怖的夢!
醒來後的很長時間,他都在摸着自己的脖子發愣,他感覺脖子冰涼,似乎真的曾被長舌給鉗中了一樣。
好久之後,他才忽然想起來,他在還沒進入精神病院,正給譚維看心理疾病的那段時期,曾經也做過一個吸食自己手臂的怪夢,但是那個夢,他當時並未記得太清楚,現在想來,這兩個夢,似乎有些異曲同工之處。
只不過,一個是吸食自己的鮮血,一個是被別人吸食。
樑哲被噩夢驚醒的時候,是在半夜,他在黑夜中,睜着雙眼,反覆思考這個夢,將夢境中的內容和他之前的經歷,以及最近思考到的東西和發現的一些線索進行一一對比。
最終,他得出了一個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結論——有極其危險且恐怖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而且,這件事情,不是小範圍的事情,將會是全國性的,甚至是全球性的。
這個夢,正是一種預兆。
看來,是時候做點什麼了!
他在黑暗中咬緊了牙關,感覺渾身都在顫抖。
他不停地思考着,不知白天還是黑夜,他沒有時間的概念,也不需要時間的概念。
他甚至完全不知道過了多久。
忽然之間,地下室的門板被打開了。
隨後,一道光柱從上而下,在地下室中掃射。
一個略帶緊張的聲音從上面傳來:“樑哲!背過身去,蒙上你的雙眼!讓我看見你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