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直呆在禁閉室內已經三天了。
他在三天之內捱了五頓打。
他感覺自己的皮肉好像都變得厚實了許多,一般的拳打腳踢砸在他的身上已經沒有太大的反應了。
在這期間,院警們幾乎是換着各種花樣來揍他,有時候是電警棍和橡膠棍一起,有時候是鐵棍和木棍一起,甚至有時候直接用木板子往臉上抽。
這三天的時間,像是在煉獄一樣。
他只有一個感覺——疼。
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裡面都傳來鑽心的疼痛,到最後‘疼’甚至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就像是呼吸一樣,密不可分。
他睡覺的時間很少,大部分時間裡都是在思考。
其實在這樣的環境之下,能夠活下來已經是一個奇蹟,更別說,他還在這期間讓他自己獲得了某些方面的成長。
用一句話來說:他變得更加成熟了。
他懂得了一些在過去並不瞭解的道理——能屈能伸。
在第三天的中午,院警們終於將他放了出去,其實他們原本是要再多關趙直幾天的,但他們覺得再關下去的意義已經不是很大了。
除非將他直接打死,否則再多揍幾頓的意義幾乎沒有了,他們已經過夠了手癮,而且整個過程中,趙直幾乎毫不反抗,這讓他們多少感到有些意外,甚至感覺沒有趣味。
在院警的看守下,趙直返回了四樓。
他的臉色很沉靜,雖然身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但卻沒有表現在臉上。
當他來到三樓的時候,所有病人都趴在了小窗口,望着從走廊中走過的趙直。
他們很詫異趙直能夠活着回來,同時也很高興他能夠活着回來。
畢竟在三天前,就是他帶領着他們完成了一場幾乎可以說是很成功的暴動,而且最終吳野也兌現了自己的承諾,在下午三點的時候,取消禁閉,讓他們可以去三樓自由活動。
這對於他們來說,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而趙直本人,在那場暴動中,充分展示出了自己的謀略才能,以及掌控局面的能力,該強硬的時候,他會很強硬,該服軟的時候,他也絕不扭扭捏捏。
這樣一個有勇有謀,能屈能伸且會爲隊友謀福利的人,在哪裡都會獲得別人的尊重。
除了尊重之外,還有信賴。
有的病人在小窗後面朝着趙直豎起了大拇指,有的病人對着趙直點頭致意。
雖然趙直忍受了幾天的禁閉生活,遭受了數次毒打,但相比這些病友們對於自己的好感度的增長來說,那些顯然都是微不足道的。
趙直已經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某種變化了,他變得更有自信了,也更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變化。
一個平靜的人,不管任何時候,都是非常恐怖的人。
趙直嘴角含笑,返回了自己的病房。
孫震陽和二子在門口迎接了他。
孫震陽早已替趙直泡好了一杯茶。
“出事的時候我還在發高燒。”孫震陽道,“我知道那之前都是你在照顧我,甚至還餵我吃藥。”
“舉手之勞而已。”趙直道,“你感冒好了嗎?”
“好多了現在。”孫震陽眉頭輕皺,“我們這幾天都在擔心你,病人們談論最多的也是你……還好你活着回來了,不然我們……”
趙直襬了擺手道:“都過去了,我現在回來了,你們不用再替我擔心。”
趙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茶還沒有下肚,他‘噗’的一口就吐了出來,連帶着粘稠的血絲一起噴濺到了地上。
“你受傷了?!”孫震陽吃驚地道。
趙直擦乾了嘴角,緩緩靠在了椅背上,輕吸了幾口氣道:“一點小傷……”
孫震陽跑到小窗前,對着外面大吼大叫,一個院警走了過來。
“有病人受傷了!”孫震陽着急地道。
那名院警往裡面看了一眼,隨後笑了起來:“死了沒有?”
“吐血了……”孫震陽道。
“沒死就別在這大呼小叫的!”院警一警棍砸在了鐵門上,發出‘框’地一聲響,隨後滿面怒容地離開了。
孫震陽還在吼着。
“孫老師,沒用的。”趙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二子的攙扶下躺在了自己的牀上,他的臉色變得很蒼白,連睜眼都需要消耗很大的力氣。
二子替趙直將上衣脫了下來。
脫下來之後,孫震陽和二子同時驚呆了。
趙直的上半身幾乎沒有一塊皮膚是完整的,一塊一塊紅腫的淤青遍佈在周身各處,有的地方還浸出了血絲,有的地方起了大泡,甚至有的關節處皮肉都暴露在了外面。
很難相信,在一個人的身上竟然會同時出現這麼多的傷口。
這些傷口像是一個個猙獰着的眼睛,透過這些觸目驚心的傷口,似乎能夠看到趙直曾經經受了多少殘忍的毆打和體罰。
孫震陽踉踉蹌蹌撲在了自己的牀上,從牀板下面取出了一包創可貼,撕開創可貼之後,卻又不知該貼在趙直的哪個部位。
因爲傷口實在是太多了,多到連治療都無從下手。
二子從洗手間端出來一盆清水,將毛巾打溼,替趙直擦拭着傷口,試圖將他的身子先擦乾淨。
這兩個病友默默無言地替趙直做着這些事情,他們的臉色都很凝重,安慰的話根本不需要說,或者說了也一點意義都沒有。
趙直終於再也忍不住,痛叫了起來,他叫的聲音很大,很悽慘,整層樓的病人都聽見了。
那像是一聲聲野獸般的嚎叫。
叫聲漸漸平息,孫震陽珍藏的一大包創可貼全都貼在了趙直的身上,足足有三十多個。
趙直的皮膚已經被創可貼給覆蓋了,他甚至已經感知不到自己的皮膚在哪了。只要他稍微一動,渾身就奇痛無比,但他卻不知道是哪裡在痛,因爲所有地方都在痛。
二子替趙直擦去了額頭上的汗珠,扶着他躺在了枕頭上。
趙直的體力幾乎已經用光,他眯起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緩緩道:“謝謝你們。”
“不要說話了,你好好養傷。”孫震陽滿面憂慮地道。
“我們都應該謝謝你。”二子替趙直蓋上了被子。
趙直睡了過去,這一睡就是好幾個小時。
直到下午三點,病人們取消禁閉的那段時間到來時,他依舊躺在牀上。
王小胖走進了病房,坐在牀頭,望着趙直。
茗人走了進來,站在牀前,看着趙直。
划船雙兄弟走了進來,大哥在牀頭放下了一個新鮮的蘋果。
對門的三叔抱着白貓走了進來,將一包餅乾放在了牀頭。
厲山走了進來,在枕頭下面塞了一包煙。
接二連三的病人走進了病房,他們或看望一眼趙直,或放下點自己珍藏很久的好東西,然後就走了出去。
冷空也走了進來,他站在門邊上,看着趙直蒼白的臉,眉頭第一次皺了起來,隨後,他低聲說了幾句別人聽不懂的話語,然後走了出去。
這些病人們進進出去,沒有人大聲說話。
他們都知道了趙直受了很嚴重的傷,能活着回來已經是一件幸事。
他們用這種最原始的方式來祝福趙直,來向趙直表達他們的敬意。
他們雖然是精神病人,但從某些方面來說,他們或許比那些所謂的正常人更加懂得情義兩個字,也更加重視這種非比尋常的情義。
甄晴是在最後時刻出現的,她能進入到趙直的病房可是頗費了一番周折,她在划船雙兄弟和二子一同的掩飾之下,騙過了院警們的看守,穿過了休息室,來到了趙直的病房。
當甄晴掀開頭套,露出那張白皙的瓜子臉蛋的時候,趙直竟然幽幽轉醒了,或者是他聞到了甄晴身上特有的那種清香味才甦醒了過來。
孫震陽和二子悄悄退了出去,房門被虛掩上,兩個人站在門的左右兩邊,神情凝重肅穆,像兩個門神。
甄晴看着趙直那張發紅腫脹的臉,有些發愣,良久過後,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笑了一下,但笑容很快就變成了一種帶着憂慮的表情。
“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甄晴抿着嘴脣說道,她第一次不是用那種饒有趣味的眼神望着趙直,而是有一種類似於思念一樣的情緒在裡面。
“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嘛。”趙直想要笑,但稍微一用力,全身都在疼,他只能撇了撇嘴,以示輕鬆。
甄晴掀起了被子,看到了幾乎貼滿他全身的創可貼,以及清晰可見的傷口和淤青。
她的眼眶在一瞬間泛紅了。
她迅速轉過了頭去,似乎是不想讓趙直看到。
“沒事的,我很快就會好過來的。”
趙直說完之後,伸出手,放在了甄晴的手背上。
他的手心有汗。
甄晴的手背很涼。
甄晴的身子忽然抖動了一下。
良久過後,她轉過頭來,另外一隻手放在了趙直的臉頰上。
外面有風,風颳動着藍色的窗簾,輕輕搖擺。
風吹進了房間內,洋溢着暖人的氣息。
呼吸聲很平靜,又不平靜。
“嗶!”地一聲輕響。
甄晴微微低頭,一雙溼脣點在了趙直的臉頰上。
這一吻來得太過突然,趙直愣在了牀上。
他動不了,也不敢動。
他望着甄晴那張羞紅了的臉,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種別樣的情緒。
這種情緒很陌生,也很熟悉,這種情緒讓人驚喜興奮,又讓人恐懼擔憂。
過了好久之後,趙直緩緩擡起了自己的右手,摸向了甄晴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