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三年前。
粉無常18歲。
那是夏末秋初的一天晚上,雷電交加,狂風暴雨,肆虐大地。
後半夜的時候,粉無常被雷電驚醒,迷迷糊糊間,他聽見外面似乎有人在吵架,是那種壓抑着聲音的吵架,憤怒在體內洶涌澎湃,但因爲某種原因,無法通過聲音釋放出來。
粉無常從牀上爬起,貼在貓眼上,往外看去。
客廳中,並未開燈,黑沉沉的。
但有種激烈的情緒正在這黑沉沉的客廳中漫延,粉無常即使看不到人影,也依舊能感覺到那種情緒的存在。
驚雷炸響,閃電劃過。
客廳霎時亮如白晝。
粉無常看見客廳裡站着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哥哥,一個是自己的父親。
兩個人相對站立,緊盯着對方,哥哥比父親矮半頭左右,不得不擡起頭來,他的目光中帶着壓抑不住的憤怒。
父親臉色陰沉,目光兇狠。
兩人在沉聲說着什麼,那聲音雖然不大,但其中夾雜的情緒卻無比濃烈。
粉無常努力去聽。
哥哥在低吼:“我不會這麼做的,即使是死我都不會這麼做!”
父親同樣在低吼:“這麼做完全是爲了家族!我們隱姓埋名了快一百年了!這是一次機會,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一次機會!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哥哥瞪大了眼睛:“你在出賣自己的靈魂!”
父親:“隱姓埋名的人,沒有靈魂!”
驚雷和閃電過後,客廳再次一片黑沉。
只有狂風的呼嘯和暴雨的擊打聲單調而重複地響着。
忽然間,粉無常聽到了一陣笑聲。
那笑聲絕不可能是來自父親的。
因爲不管是語氣,還是情緒,父親斷然不該在此時笑,而且,這笑聲陰森森的,讓人不寒而慄,父親是不會這樣笑的。
但是,他哥哥也從未這樣笑過啊……
而且,粉無常還發覺,哥哥和父親之間的對話竟然不像是一個兒子和父親之間的那種對話,兩人似乎是平等的關係,而且,哥哥仿似表現的要更加成熟,更加穩重一些,反而是父親,聽起來好像有些偏激。
粉無常很難想象這個哥哥其實跟自己同齡,纔剛滿18歲。
可是……他們之間的對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粉無常已經很久沒有跟哥哥和父親中的任何一人談過心了,這一次,雖然放暑假,他都一直都在外邊的,只不過這兩天要回來拿東西,所以纔回的家,要不然,他根本連家都不想回。
誰能想到,剛回家第一天晚上,就遇到了這事。
到底要不要勸阻一下呢……要不要出去問一下是什麼情況呢,畢竟兩個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當然,他更加關心的,其實還是自己的哥哥,潛意識裡,他還是覺得哥哥跟他更親一些,雖然,他和哥哥也很久都沒真正說過話了,即使是今天見面,也只是簡單地寒暄了幾句。
“咔嚓!”又是一聲驚雷炸響。
粉無常的思緒被打斷。
他再次透過貓眼望向客廳。
客廳內空空如也,剛纔站立着哥哥和父親的地方,空蕩蕩的。
他急忙調整角度,發現整個客廳中都沒有父親和哥哥的影子。
他在心裡琢磨着,難道他們已經回到臥室了,不吵架了?
可是,剛剛那一陣陰森森的笑聲,是誰發出來的?
他將自己的眼睛努力往貓眼上貼去,試圖看清整個客廳,乃至另外兩個臥室裡的場景,可是閃電的餘光再次逝去,四周陷入了新的黑暗當中,他什麼也看不到了。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驚呼聲響起,似乎不是在客廳裡,而是在門口處,或者是在走廊外面。
那聲驚呼很快就被狂風和暴雨的聲音掩蓋了,要不是粉無常一直在盯着外面看,聚精會神地聽,根本就聽不到。
這一次,他沒再猶豫。
他已經感覺到了危險,甚至隱約間聞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這味道是他在後來的時候經過數次回憶之後才確定的。
他一把拉開房門,跑了出去。
他摸摸索索,第一時間去開燈,可是一開之下,竟然沒亮。
停電了。
他有些慌張了起來。
四周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
可是,不遠處窗臺附近陰影綽綽的好像有些什麼東西在蠕動,他嚇得呼吸急促了起來,不由地輕叫了一聲:“哥哥……”一聲過後,他又叫了一聲:“父親……”
沒有人回答他。
回答他的只有呼嘯的風聲,以及雨滴打在窗玻璃上,發出的啪嗒啪嗒的聲響。
他想要去找手電筒,可是摸索了一會,似乎撞在了茶几上,發出‘哐啷’一聲響,將他自己嚇了一跳。
這時,驚雷炸響,閃電很快如期而至。
他看準了方位,一下撲到牆體櫃前面,拉開抽屜,摸出了手電筒。
一道光柱應聲亮起。
看見這道光柱的瞬間,他內心的那種無力感和慌亂感才稍稍好了一些,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害怕地發抖了起來。
他全身抖動地就像是篩子一樣,連嘴脣都禁不住顫抖。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
他照了照窗臺附近,窗戶打開了一跳縫隙,風和雨正不停地從那條縫隙中擠進來,衝撞着窗戶的縫隙逐漸變大,要不是那一道鐵槓撐着,估計整面窗戶都會被吹開。
窗簾在風的吹動之下不停地鼓脹着。
他扯起嗓子,大聲喊了幾聲。
“哥哥!”
“父親!”
空蕩蕩的,不止是人影空蕩蕩,連聲音也空蕩蕩。
在這空蕩蕩的不正常的環境中,他聞到了一股特殊的,讓人作嘔的味道。
他徑直穿過客廳。
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就看見外面的大門敞開着。
他用燈光一掃,門口一個影子一閃即逝,並且發出了一聲奇怪的叫聲,在後來面對警察的數次盤問之下,粉無常始終堅持這聲叫聲是人的叫聲,而不是警察們說的貓的叫聲,或者別的什麼動物的叫聲。
粉無常隨手抄起一個掃把,又覺得它太弱,扔掉之後,抓起了一把矮凳子,朝着門口奔去。
奔到門口附近的時候,他腳下一滑,身子一個踉蹌,撲倒在了地上。
他的臉幾乎貼在了地板上,一股粘稠的液體觸到了他的鼻頭。
他伸手摸了摸,黏糊糊的,還有一絲溫熱。
他的大腦瞬間充血。
他顯然知道這是什麼東西……血!
他慌亂地從地上爬去,穩住身子,徑直撲向門外。
一照之下,他立馬發出了一聲尖叫。
與此同時,一聲驚雷炸響!
尖叫聲和驚雷聲混溶在一起,讓人很難分清到底是尖叫聲更銳利,還是驚雷聲更炸裂。
一具屍體斜躺在門外的牆壁上。
鮮血從脖頸處流出,像是一條小溪,咕嘟咕嘟噴涌的聲音在深夜中顯得如此清晰。
屍體的脖頸上插着一把刀。
屍體正是粉無常的哥哥,粉斷見。
粉無常嚇得驚聲尖叫,幾乎失去了理智,眼前的血腥一幕讓人有一種不真切感,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可是……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尖,屍體那雙驚懼又不甘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這一切,都是那麼真實。
“咔嚓!”又是一聲驚雷炸響。
粉無常被這聲驚雷震醒。
他急忙查看哥哥的傷勢。
哥哥已經死了,一點生命跡象都沒有。
粉無常不知道自己當時究竟是怎麼保持鎮定而沒有昏迷的,他記得自己迅速撥打了報警電話,同時朝着走廊的另外一邊瘋狂跑去。
剛剛,他看見的那個影子,很可能就是兇手——
走廊跑到了盡頭。
沒見人影。
兩個電梯都顯示停在一樓。
他急忙按了電梯。
電梯很快就上來,他鑽進電梯,下到一樓。
他的速度很快,根本沒有停頓,他像是頭野獸一樣衝出去。
他看到了一個人影,一個在暴雨中沒有穿雨衣,快速行走的人影。
現在是凌晨一點半,正常人肯定不會在這樣的時間,在這樣的環境下出來散步。
他追了上去。
那個人開始跑。
驚雷炸響,閃電疾馳。
雨簾遮擋了他的視線,即使是手電筒的光柱也被擋住了。
他跟丟了。
當他在一個分叉口處,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還未回頭,就感覺後腦勺傳來大力一擊。
“噗通!”一聲,他的身體滾落進雨水當中。
“嘩啦啦!嘩啦啦!”
雨水從天而降,落在他的身上,他閉上雙眼,陷入昏迷。
一個人影站在他的身側,看了幾秒鐘之後,轉身離去。
雷聲越來越大,閃電越來越疾。
暴雨如注,傾盆而下。
這一晚上,粉無常的哥哥被殺,父親失蹤,他自己則被人擊暈在小區裡面。
父親從那晚之後,再也沒出現過。
粉無常懷疑父親也死了,只不過沒找到屍體而已。
從那之後的一年裡,粉無常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警局中,然而,最後得出的結果讓他憤怒不已。
錄像顯示,當天,電梯從12點十五分過後,就沒人使用過了,只有在凌晨一點二十三的時候,粉無常自己乘坐電梯下到了一樓。
而且,從走廊中的監控錄像,也並未拍到發生在他家門口的事情,整個過程,他家門口都空空的,然後忽然間,粉無常就出現在了門口處,然後下一瞬間,死亡的粉斷見也出現在了鏡頭裡。
其實,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粉無常可以肯定,監控錄像已經被做了手腳,至於是事後做的,還是事前,他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粉斷見脖頸上的那把刀子,是他家裡的水果刀,刀子上只有粉斷見,父親,和粉無常三個人的指紋,其中,當屬粉斷見的指紋最多,最清晰。
也就是說,如果排除自殺可能的話,兇手很可能就是父親和粉無常其中的一個。
而且,小區錄像也並未監控到有用的信息。
警方篩選了從12點過後,整個進出小區的人,並未發現可疑人員,而且,奇怪的是,監控錄像中,也沒有發現他的父親離開小區的場景。
整個過程,可謂離奇至極。
警方雖然多次盤問粉無常,他的哥哥和父親之間是否有矛盾,然而粉無常始終都沒說那晚上,他聽到了哥哥和父親的對話和爭吵。
從那一晚上起,父親和哥哥一起從他的世界中消失了。
整個家庭,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沒有任何人幫助他,他在孤獨的泥沼中攀爬,前方沒有光明。
這件案子,成了一件懸案,然而雖說是懸案,只不過是因爲兇手沒有抓到而已,種種線索已然表明,最大的犯罪嫌疑人正是自己的父親。
從此,自己的父親,成了通緝犯。
通緝犯上父親的姓不再姓粉,而是姓汾。
汾明。
一個普普通通的名字,一個隱埋了大半輩子的名字,公佈於衆。
數年過去了,汾明已經沒有任何的線索。
不論是警方,還是粉無常自己,都未找到絲毫線索。
但死亡的氣息和回憶,隨着時間的推移,卻愈發鮮活,甚至有了新的生命,每個孤獨的夜晚,都會在夢境中不停地上演。
現在,終於有機會,將過去真正重演了。
粉無常將那個雷雨夜中的完整時間段摘了出來,整個時間階梯下落,重新拼湊在一起,他躍上階梯,在倒數第二個臺階上停下,將手中的時間段,插入了最後一段五顏六色的時間段裡面,替換掉了最後一段。
接下來,他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
命運,會重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