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滔滔情緒上的負能量得到有效調和,她打了個哈欠,推說自己實在撐不住,把教房東太太上開心網的艱鉅任務甩給桑仲夏,就關上房門,拉開被子躺下了。
剩下桑仲夏在那裡問:“手機開通上網業務了嗎?要不然,用電腦上吧?手機看相冊費流量啊。嗯,網上相冊的好處是一掛上去,大家都可以看到,可以在下面評論的。”她打開自己的筆記本,演示操作,還幫房東太太註冊了賬號,並添加自己的賬號爲好友。她極力鼓勵房東太太把攝影作品發佈在網絡相冊,把熱情重點投注在網絡相冊上。這樣做,也許她們幾個房客被逼着欣賞照片的磨難會少一些,她們可以推說自己在網上看過了。
房東太太又在桑仲夏這邊吃了會兒零食才走的。臨走對着馬滔滔的門,她挑釁地嘀咕:“神氣什麼,有本事自己生個出來。自己又生不出,婚也結不出。”那口氣,是資歷深厚的老師傅挑剔學徒工沒考出技工證書一般,旋即對桑仲夏說:“我不是說你啊。”
至此,範家禎在樓下被三條狗牽着遛了一個多小時,身體素質過硬如他,也連喊吃不消。
桑仲夏把他叫上來坐了會兒,滿帶不捨地告訴他,已經有人願意領養可樂了,這兩天就會上門來接。她突然又有點反悔,可樂頑皮,有不少劣習,比如她剛做好的布偶失蹤,只要去它的窩裡找,十有八九會找到,且已被咬得沾滿口水,棉絮外翻;比如可樂總試圖趁她不注意跳上她的牀和她一起睡,把小牀擠得嘎吱嘎吱,還以爲她不會知道;比如可樂下雨天散步回來,一看到家裡人,就會忘乎所以舉起泥腳爪往你身上撳,馬滔滔的好幾雙絲襪,昂貴的套裝都毀於那十惡不赦的一撳。可是,可樂用滴的出水的眼神看着你,你就知道它很愛很愛你,把你當做世界的全部。桑仲夏很擔心收養人不會理解可樂對人的愛,擔心他無法容忍可樂的陋習。
“既然你希望救助更多流浪動物,就應該適應自
己作爲干預者和中轉站的身份。如果所有的貓貓狗狗,救下後都留在自己身邊,你養不起,也沒地方養的。”範家禎很理智。
桑仲夏自然也懂。那些不管有沒有能力先救下來再說的人,是值得敬佩的,他們傾盡所有幫助流浪動物,家裡不足一百平方米,住着兩百隻貓或者狗,每天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爲貓或者狗烹製食物,最後他們掏空了積蓄,本身也需要別人救助。可顯然,桑仲夏不能這麼做,她量力而爲,賺錢養家餬口。
“我媽叨唸你,你要不要去看看花花?”範家禎說了兩句邏輯上有問題的話。
桑仲夏沒有聽出毛病,只是苦着臉說:“我也想去,可是沒有空呀。房東太太新壓了一堆任務給我。她再單純也知道事情就要沒完沒了了。
第二天,樓上小夫妻就抱着出生沒幾個月的孩子來敲門,桑仲夏以爲是來投訴養狗的事情,嚇得給狗套上嘴籠藏進浴室,誰知他們開門說的是另一件事。房東太太前一天從桑仲夏這裡出來,下樓碰見了小夫妻裡的妻子,房東太太照例要炫耀外孫,拖住那女人看手機裡的照片,又當即打開盒子展示桑仲夏織的寶寶絨線衣。那些照片,女人自然是沒放在眼裡的,她覺得自己家的孩子比房東太太的外孫漂亮一萬倍,可是那些小衣服,她不得不承認是精巧可愛,質地上乘,聽說桑仲夏是義務爲房東太太織的,那妻子跑到附近毛線店裡買了三盒毛線,攜夫帶子上門下訂單來了。她做得比房東太太上路,講好三盒毛線放在這裡,只要打三件,多下來的毛線也不要了,送給桑仲夏,相當於酬勞了。
桑仲夏揉着肩膀推說自己忙不過來,小夫妻抱着孩子站在客廳裡不走,笑嘻嘻地恭維桑仲夏,說她心好手藝也好,不知以後哪個有福氣的娶了,大家樓上樓下鄰居的,一點點小事也不多麻煩,只三件,寶寶快叫阿姨,快謝謝阿姨。他們軟性威逼,桑仲夏臉皮薄,設身處地一想,立刻承擔了雙倍的難過,只好應承下來。答應的小衣服還沒有開織,又一個陌
生人提着一袋蘋果幾盒毛線站在門口,是房東女兒家的鄰居,見桑仲夏幾件衣服織得好,也登門來爲自己的某某親戚的小孩定衣服。桑仲夏指着客廳茶几上對着的布頭和毛線說自己日程排滿,對方不依不饒,讓桑仲夏再擠一擠時間,好話說到一半,掏出一疊沖印好的照片讓桑仲夏欣賞孩子是多機靈可愛,說服桑仲夏承認爲這樣的孩子織衣服是一種幸福。桑仲夏不敢不賣房東太太人情,也是求個清閒爽快,又勉強答應了。
於是,一傳十,十傳百,通過這些人的口口相傳,聲名像病毒擴散般傳播出去,那些人帶着五花八門的酬謝登門,能回絕的,桑仲夏都回絕了,不能回絕的就拼命做。可是她拼命做的速度拼不過房東太太拼命說的速度,光打着房東太太介紹的旗號來的,就讓她應接不暇。養狗的把柄握在房東太太的手裡,桑仲夏是不敢不給房東太太面子的。每天桑仲夏在沙發裡一坐十多個小時做工趕訂單的時候,她的室友會偶爾走過來,拿走她案頭的一個蘋果、一瓶蜜餞,一袋瓜子。她可憐巴巴地說:“你們省着點吃,都是用我的血和汗換來的。”說得人不好意思,又放下了。現在廚房糖罐裡的白糖,都是桑仲夏給人織衣服得來的酬謝。
金惜早從地鐵列車裡走出來。吳新飛又在身後說話了:“好巧,又碰上了。”
這種碰上已經不能用“好巧”來解釋了。金惜早拖延了下班時間,還提早一站下車,只爲了不再很巧地被吳新飛遇見。自然,她不想遇見他,他是可以預判到的,她錯開時間站頭,也是可以料想的。她是個工作認真的人,所以不會早退,那麼下班時間只會延後。按照她的性格,她是不喜歡坐過一站然後折返回去的,她不喜歡走回頭路,做無用功,提早一站下車,剩下的路走過去,應該是她的風格。可是他能捉摸出她會這麼做,她也能捉摸出他捉摸出了她會這麼做,於是他也可能捉摸出了她的捉摸,這樣就沒法說了,是到上一站去等她,還是下一站去卡她,不是博弈,是押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