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柳妍回家,發現金惜早在窗邊的椅子上蹲着,上半身緊貼窗簾,把相機支在窗臺上,鏡頭探出窗簾縫隙。金惜早歪着腦袋,睜一目瞄一目,她那肅穆的背影,叫人想起的不是敬業的狗仔隊,而是暗殺、狙擊之類的詞彙。她湊過去,把眼睛貼近窗簾縫隙,沒發現樓下有什麼可以拍攝的東西。
“你想抓拍樓下穿着吊帶睡衣亂走的大媽,還是對面樓上那個站在廚房裡擦胳肢窩的男人?”柳妍說。
金惜早說:“當心點,窗簾拉緊,別暴露了。我在等夏夏回來。”
“夏夏?她不在家嗎?”
“我回來她正要出去,向我交代說是雜誌社請吃飯。”
“也許真的是雜誌社請吃飯呢?”
“綜合她這幾天的表現,我纔不信是雜誌社請吃飯。”
“就算不是雜誌社請吃飯,她也可能一個人回來,你又抓不到把柄。”
“萬一她不是一個人回來呢?你不是管着你們街道的婦女工作麼?要是你轄下的已婚男人勾搭我們的未婚室友,你管不管?”她的神情卻出賣了她,明擺着,責任道義掩護着她一顆八卦娛樂的心。
“我會採取正常的途徑瞭解信息,不過現在只要不鬧出人命,街道纔不會干預婚外戀,又不是滿大街套紅袖箍的年代了。你也不用拿出狗仔隊的本事來對付她吧?”柳妍無奈道,“一進門就看見你撅着屁股,姿勢很難看。”
金惜早回頭檢查自己的姿勢說:“我也不想,保持這個姿勢很累的好吧。如果家裡有一架落地望遠鏡,我也不至於在這裡撅半個小時。”
柳妍說你早說啊,從自己房間裡拿出一個沉甸甸的盒子,從裡面拎出一架不比單反相機輕巧的雙筒望遠鏡。這是她的收藏品,一架有年頭的外國軍事望遠鏡,來歷不明,她也不解釋。
金惜早試了試望遠鏡,覺得不舒服,換回她的相機。這架望遠鏡沒有支架,你還得在那兒撅着,而且雙筒的面積比相機鏡頭大,不便隱蔽。再者軍事望遠鏡把遠處的景物拉得太近了,手一抖,自己觀察的區域就脫出視野,要再找半天才找回來。最後一條,望遠鏡沒有單反相機的紅外線自動對焦功能。
柳妍又建議說可以在窗臺上夾一個外接攝像頭,她們可以一邊喝茶一邊對着電腦屏幕監控,被金惜早否決了,家用攝像頭對準窗外,只能捕捉到路燈的光暈,光暈下出現若干小黑點,能從小黑點上分辨出什
麼東西來才奇怪。看來柳妍嘴上說金惜早狗仔隊無聊多管閒事,其實她也挺喜歡打探八卦的。人之常情嘛,要學會找樂子。
於是金惜早只好繼續撅着,中途還讓柳妍頂了半分鐘,她上了個衛生間,切了半隻西瓜,在西瓜上戳了跟吸管放在窗臺上嘬西瓜汁。忽然金惜早問:“那個叫成是非的,你知道長什麼樣吧?”
柳妍抄起雙筒望遠鏡,把脖子順時針扭轉九十度,把望遠鏡的雙筒豎直貼在窗簾縫隙上,調整視野尋找獵物,很快在樓前路燈下找到了兩個身影。她不斷調動雙筒間的旋鈕,把遠處的臉抓近,只要她的手足夠穩定,她就可以看見人脖子上細密的小汗珠。
金惜早呼嚕呼嚕使勁嘬西瓜汁,催問:“你看是不是?”
從樓上往下看,角度太小,分辨不出一個陌生男人的面孔,何況柳妍只見過目標人物的證件照,證件照素以扭曲失真的聞名。她只好說:“不知道,認不出來。”
“他在摸夏夏的頭髮。”
“你有沒有抓拍?”
“你不是說犯不着用狗仔隊的手段麼?我們只負責觀察,不用取證了吧?”金惜早一面說,一面卻按了一下快門,“終於被我抓到,不能抵賴了。”
“可惜不知道兩人在說什麼。”柳妍恨不能從鏡筒裡擠過去。
“是不是那姓成的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這麼個人,能隨便摸夏夏的頭髮,夏夏還對我們撒謊掩護這個人。要知道他是不是姓成的也很簡單。”金惜早說。
金惜早把西瓜和相機穩穩地放到茶几上,開門下樓,走到底樓時,閃身躲進了鄰居堆放雜物的樓梯間,貓下身子用一個平板電視紙箱擋住自己。
這個老舊的小區,居民們習慣把戶外活動當做生活的一部分,外頭還是有些人在散步,在健身器械旁社交的。夜雖然安靜下來,小區仍未休息。躲在底樓樓梯間裡,隱約能聽見樓前兩個人在說話,可是說的什麼聽不清楚,居然被喧鬧的蟲鳴壓過去了。
金惜早憋在見不得人的小角落裡,揮汗如雨,胳膊瞬間被蚊子叮出兩個包。她祈求兩人快些完成告別。
五分鐘後,樓道門打開了,金惜早看見桑仲夏挎着小布包一個人走進來,經過樓梯間,對近在咫尺窺伺的人毫無察覺。如果躲在這裡的不是她而是犯罪分子會怎麼樣?金惜早想想都覺得恐怖,打算明天找物業投訴,讓鄰居把共用部位的雜物清理掉。
側耳聆聽腳步聲,估計桑仲夏已經走
到三樓了,金惜早從藏身處出來,重新打開樓道鐵門追出去。前方那個男人還未走遠,金惜早距離那人還有十幾步時喝了一聲:“成是非!”
那男人回過頭來,“啊?”
金惜早說:“成是非?”
那男人說:“你認識我?”
金惜早掉頭就走,打開樓道門進去了。
那男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正常的情況下,應該是看着某個人的背影眼熟,大喝一聲某某某,上去拍肩,前面背影回頭,一看不是,說對不起,認錯了,那麼叫出來的名字,肯定是張三李四不搭界的人。可是這女人明明張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卻忽然走了,等他反應過來追出去找人,女人已不見了。
他忽然想到許多關於走夜路的靈異怪談,特別是走夜路聽見叫自己名字不要回頭的忠告,再也不敢停留,嚇絲絲地疾步出了小區。
桑仲夏進門,柳妍正好把金惜早剩下的另半個西瓜切成片,裝了一盤子從廚房端出來。
她熱情地招呼:“夏夏,剛吃好晚飯回來啊?來來,天很熱,吃塊西瓜清清火。”
兩人都做賊心虛,堆起笑,坐在沙發上吃西瓜,流了滿手甜汁水。
金惜早撓着胳膊進門,把桑仲夏嚇了一跳:“你剛剛回來?”
“啊,下樓丟垃圾。”金惜早說,她衝着柳妍點點頭,示意確認了陌生人身份。
桑仲夏就不敢問她看見什麼了沒有,傻子也不會這麼不打自招的。
金惜早捧起自己那半個西瓜,用吸管把瓜瓤戳爛,像吸奶茶一樣呼嚕嚕吸,時不時吐出幾粒西瓜籽。三個人吃得很認真,假裝忙不過來。
可是單反相機和雙筒望遠鏡大喇喇擺在西瓜盤子旁邊呢,暗示着什麼。
“今晚……有月食?”桑仲夏終於沉不住氣,先開口了。
一方先繃不住,另一方立刻來了精神,做好了三堂會審的姿態,不用商量就分好了紅臉白臉。
金惜早含着吸管,打開單反相機的回看鍵,把液晶屏上的照片展示給夏夏,“這個是雜誌社的哪位好人送你回家啊?”照片質量很爛,夜景光線弱,沒有大功率閃光燈護駕,又是大光圈拉到極限,拍出效果亦真亦幻,那男人摸夏夏頭頂的手拖出一條軌跡。照片上兩個人都是面目模糊,可是你非睜眼說這不是自己,也說不過去。
桑仲夏明顯缺乏鬥爭經驗,看見照片先臉紅,竟不追究兩個室友侵犯她的隱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