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仲夏用最後一點力氣上樓,開門,丟下包以後衝進衛生間換洗衣服。
家裡一派平和安詳的週末氣氛,另外兩個人都躲在自己房間裡安靜地活動,幾乎不發出什麼聲響。
穿着乾淨的裙子走到廚房裡,桑仲夏打開冰箱拿起一筒掛麪,手懸在那裡猶豫了幾秒鐘,把面放回去。她走到自己小房間,對朦朦朧朧又進入假寐狀態的金惜早說:“我能借一包泡麪嗎?明天買來還給你的。”
金惜早睜眼,咧咧嘴:“跟我還說什麼借。你這是終於熬不住了。你看,垃圾食品都比陽春麪有味道。”
桑仲夏臉紅,迅速縮回門外邊,就聽見金惜早叫住她。
“別吃泡麪了,我們去外面吃吧。阿妍請客。”
“阿妍請什麼客啊?”
“你管她請什麼客?吃就是了。”金惜早走到柳妍門口,拍拍門,沒動靜,推門一看,柳妍抱着平板電腦套着一副大耳機歪在牀頭也睡着了。手機在她枕邊一閃一閃,桑仲夏過去瞄一眼,果然好幾個電話。
“你是不是手機關機了?”桑仲夏問金惜早。
“你怎麼知道?好不容易有個週末,怕上司抓差,藉口充電就關機了。”金惜早說。
三個人的飯局是臨時成行的,事先也沒想好要吃什麼,金惜早說要吃壽司,沒有人反對,就出門去坐地鐵了。
路上,柳妍打電話訂了座。桑仲夏說了馬滔滔兩通古怪的電話。柳妍對金惜早說:“你分析下她遇到什麼事了?”
金惜早聳肩:“看她的性格,也很難有朋友。這種時候,不找相熟的男朋友,反而找不怎麼了解的女朋友。大概是樹洞心理吧。看來她真的遇到困擾了,多半還是與男人有關。”
“那就不用擔心了。平日裡好像她的男朋友很多的樣子。不是這個送玫瑰,就是那個送項墜。一個兩個出問題,不會影響大局的,過一段時間,慢慢會有新人填充進來。”柳妍無所謂地說。
“當時看來天大的窟窿,過後也不會比一塊鼻屎大。”金惜早聳聳肩說。
“可是現在就是當時,不是過後。”桑仲夏說,可也沒打算做什麼。
因爲馬滔滔平日裡自以爲是的態度,大家心裡早就不怎麼舒服了。第一天入住,嫌棄桑仲夏做瑜伽點衛生香;把自己的追求者介紹給柳妍;以爲金惜早要搶她的老闆,那天商業活動結束回來就連着幾天沒給好臉色。她們真的沒辦法急馬滔滔之所急,憂馬滔滔之所憂,甚至隱隱有看好戲的味道。
“可惜你不去聽她吐槽,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金惜早嗟嘆道。
她們三人並排進了一家日式自助料理店。穿着短和服的小小姑娘在門前作出清脆響亮的歡迎,把她們領到預定的小包廂。金惜早抓過菜單一陣翻,瞟見柳妍緊張的臉色,識趣地把菜單推給柳妍,“要不就不自助了,單點幾份刺身壽司就行了。”
到這種地方來
,當然是吃到扶牆出去才過癮,比着預算一份一份小心翼翼地點,最後一定是吃不飽的。單份菜品價高量少,性價比不高,可既然坐下來了,也不好意思說太貴了我們走吧。柳妍把菜單前前後後翻了好幾遍,點了一份刺身、一份壽司、一份燒烤拼盤、一份咖喱飯、一碗麪條,被桑仲夏叫停了。從平時的生活細節中她能感覺出柳妍在努力省錢。
其實三個人心裡都清楚這些東西可能填不飽三個消化力旺盛的肚子。餓得前心貼後背的桑仲夏開始狂飲大麥茶,先把胃撐起來,免得一會兒眼睛像閃電筷子如雨點,一不留神風捲殘雲了。
“洗澡,後來那個姓高的老總沒再聯繫你?”柳妍比較關心室友的桃花。
金惜早轉着杯子說:“聯繫我幹嘛?要投訴我也是找我們報社。”她壓根就沒往桃花的方向拐。
桑仲夏要說話,金惜早猛地擡起一隻手做出下壓的動作。另兩人自然明白這是要她們噤聲,不由一愣。
包廂裡沒人說話了。金惜早用那隻下壓的手指指她身後的木板。柳妍與桑仲夏費解地看着木板上的紋路,沒有什麼特別啊,就要再開口,又被桑仲夏的手壓住。
她們這才察覺氣氛詭異。剛纔進來時,似乎聽見隔壁包廂是有人說話的,現在她們一停,隔壁也安靜下來,似乎在暗暗較勁,像《無間道》裡的梁朝偉和劉德華,在黑暗的街道上察覺的對方的存在,卻沒有人敢輕易回頭驗證,因爲一回頭也就暴露了自己。
什麼人?桑仲夏用不振動聲帶的耳語問。
金惜早做了個口型,先張大了嘴,又是相同的小口型,把嘴巴圈攏。她們看了好一會兒,纔看出說的是馬滔滔。那個馬的嘴型大得好驚悚
這個城市真大,在茫茫人海里撞到舊男友和他的新歡這種橋段只會在電視劇和MV裡發生。這個城市也很小,橫跨了兩三個區來吃料理,坐在隔壁包廂的依然是你的合租室友。這就是無緣和有緣的區別。
柳妍做了個質疑的表情。金惜早肯定地點點頭,用眼神表明,不要懷疑一個記者的感官雷達。
桑仲夏已經沉不氣,偷偷爬到包間移門後,鬼鬼祟祟一點一點拉開門,動作極輕微,生怕被隔壁聽到。木格子門的底邊艱難地越過微微隆起變形的木地板。兩個房間的人都不說話,都不喘大氣。她們覺得隔壁一定已經察覺這邊在做的小動作了,卻聽不出隔壁正在做什麼。
木門給推開一條三十公分寬的空隙,桑仲夏側着身子正要擠出去。隔壁一個男人說:“怎樣?到底怎麼樣?給個爽快話。”她被驚嚇到,後背撞在木門上,哐嘡,在兩個房間的人聽來都是巨響。
服務生這時候冒出來,端上三文魚刺身,說了句:“三位請慢用。”柳妍忙向她做了個噓的手勢,怎麼可以暴露這邊客人的信息呢!太沒職業素養了。
就聽見一個女人用僞裝過的鎮定聲音喊:“買單!”果然是馬滔滔的聲音。
服務生立刻跑到隔壁去了。不知
道是誰掏的錢夾。
“去你家還是我家?”那個男人又問。語速很快,聲音有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彷彿冰塊上塗了豬油,滑膩膩,摔在地上立刻四散迸飛。
馬滔滔沒有回答,她對服務生說:“請開一張發票。”
“去你家吧,我家沒收拾,很亂。”那個男人進一步說。
馬滔滔還是沒說話。兩個包間都冷下來,一邊奮力抓住隻言片語分析着馬滔滔和這個男人的糾葛,另一個邊也知道自己正被窺探,不知爲什麼沒有阻止那個男人的胡言亂語。
“你還是考慮好,其實也沒什麼,對你來說,這種事總不會吃虧,也許還會佔點便宜呢。”那人曖昧地說。
不一會兒發票來了,傳來指甲刮桌面的聲音。金惜早想象馬滔滔用漂亮的水晶甲刮魚鱗似地刮發票,指甲前端膩上一堆銀灰色粉末,就無端地煩躁起來。她也叫:“買單!”
服務生趕過來說,“下面的菜就來了!”
“我們不要了!買單!開張發票,快一點。”金惜早堅持,並且飛速地把幾片薄薄的三文魚做了分配。服務生還沒走出包間,魚片被吃光了。
一盤三文魚的價格還不到包間的最低消費額。三個人在服務生的臭臉伺候下率先離開了那家料理店。柳妍邊走邊小心地折起發票放進錢包,數額不大,應該有機會報銷的吧。雖然區政府有報銷額度,每一筆的金額都得在可以解釋的範圍內。
金惜早揚手打車,把桑仲夏和柳妍推到後座上,自己上了副駕駛位置,對司機說出所租住小區的地址。
桑仲夏委屈地摸着肚子,出來一趟,只喝了一杯大麥茶,吃了兩片三文魚,還是被特別照顧才比兩外兩人多吃了一片,依然飢火中燒,雖然隱隱猜到可能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畢竟只是個模糊的猜想,她說:“我們爲什麼要先出來?我們是恰好撞到,又不是跟蹤,也不用心虛吧。”她們一跑,反而像她們被撞破了姦情,起碼讓她吃飽咖喱飯再走嘛。
金惜早掏出手機用手指頭摳着觸屏上的細小按鍵發消息。“你一點沒發覺?那男人給了她一個兩頭難的選擇。她不說話,讓那個男人說,又用發票的事情拖延時間,是在向我們求助。當然,爲了她自己的尊嚴,她不可能向我們開口,也不會抱太大希望。”
“有什麼麻煩,可以直接到隔壁去說,我們回家能做什麼?”柳妍問。
“我得去保住我們的客廳不被弄髒弄亂啊!”金惜早理直氣壯地回答。
也許,這算一個十分重要的理由吧。桑仲夏想起自己的縫紉機在茶几上,一堆手工半成品堆在沙發一頭,頓時也急迫起來。柳妍自然憂慮起自己剛洗乾淨掛在窗外的內衣。
“這樣……幫不了她吧?”柳妍說。
“她不好意思直接求助就是不想說根源,不說根源我也沒辦法對症下藥。”金惜早晃晃手機,說:“我只能告訴她,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他的有獵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