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總監去,總監請假,就把邀請函交給我了。”馬滔滔說着說着才反應過來,“你怎麼,也要去?”
“好巧好巧。我計劃在活動上逮住你們高總做採訪。”金惜早一指敞開的小房間門,她的禮服蒙着黑色塑料紙,彷彿一坨巨大的垃圾,又好像什麼殭屍、異形處於休眠狀態。
“這種地方精英雲集,有錢人一抓一把,你可以去淘淘看。”馬滔滔順口囑咐金惜早,其實誰都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正在鬥志滿格的狀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問金惜早,“你有高跟鞋麼?應該沒有吧?我可以借給你。”買了新鞋子,舊鞋子可以拿來做人情。
至於爲什麼要殷勤地多次一問,自然又是她的優越感在作祟了。人們對於絕對不會對自己構成威脅的人總是格外寬容大度的,人們總是同情弱者,幫助弱者。
“應該沒有關係吧?藏在裙子裡,誰知道你底下穿的是高跟鞋還是平底鞋?我就打算穿人字拖去了。”金惜早說。
“不穿高跟鞋,你會成爲全場的負海拔!”馬滔滔痛心疾首,“所有男人的視線會直接略過你投到別人身上。你不願意高總再次無視你吧?”
“沒關係,我可以別個閃閃發光的頭飾攔截目光。”
“沒用的,你的頭飾能閃過別人的火油鑽?”
“火油鑽也閃不過電燈泡。我可以戴一個電子發光飾品。”
“你不是說真的吧?”馬滔滔驚恐道,“這種東西現在連小孩子都不屑戴了。”
到了正日子,馬滔滔是下午就開始準備的。她先去辦了會員卡的美容會館做全身皮膚護理,臨時抱佛腳。她還打電話給今昔早,問需不需要搭車。那時候金昔早正趴在辦公桌上磨洋工,還未從午睡的迷濛中醒來,抓抓頭髮,一邊臉頰上還清晰得印着被臨時當作枕頭的牛仔筆袋錶面的紋路。
“不用了,我還要回家換衣服。”金惜早看了看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一不小心睡過頭了。她忙收拾桌子,對同事交代自己出去採訪,着急慌忙往家趕。
化妝師果然已等在家中客廳的沙發上,桑仲夏陪着聊天。她整日宅在家中,心態像個老年人,來個快遞員也會多說幾句話。忽然有陌生人造訪,像是打開窗子,吹進一股清風。
化妝師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比桑仲夏和金惜早都年輕,細眉淡眼不化妝,很有親和感。細問之下知道她是在一家婚慶公司上班,日常工作是化那種貼兩層假睫毛的新娘妝。不禁又在心中好笑。
她們在客廳裡擺開陣仗。金惜早洗了把臉,換了化纖禮裙回來,端坐在沙發上。
“高先生說要給你化淡一些。”化妝師打開化妝箱,拉開小抽屜,玲琅滿目擺了一茶几。她先找出幾片對付劉海的黏性塑料片,在金惜早的額頭貼了一圈。
金惜早完全一副踏進蹩腳理髮店任人宰割的樣子。桑仲夏則給化妝師的杯子添水,坐在邊上饒有興趣地看,像個羨慕的伴娘。雖然要求清淡,整個過程也不比化新娘妝簡短,該有的步驟一樣不少,只是選了清新的顏色,薄薄地勻勻地抹開,似有若無,更考驗手藝的細緻。新娘妝嘛,一上來就會用黑色眼線把眼睛放大一倍,煙燻眼影伺候,一層層假睫毛貼上去,小眼睛新娘尚可經受得住,本來眼睛就大的新娘,臉上就像掛了兩隻田螺,絕對驚悚。金惜早對化妝師只有一個要求:多往頭上別幾個鑲水鑽的卡子。
化完妝,不到五點。離活動開始還早。桑仲夏去廚房煮掛麪請化妝師吃了再走。金惜早伸手要吃的,被拒絕了,吃了會碰壞脣彩。
金惜早提着裙子下襬往廚房裡衝:“我不管,餓死了,吃了再化吧,又不復雜、”
要不是金惜早身着綠色裙子,還真像個小門小戶的作孽新娘,長裙曳地站在水斗邊上呼嚕呼嚕吸溜麪條,誇讚鹹菜肉絲澆頭好吃。
天黑下來後,奔馳到了樓下,欽了兩下喇叭,在舊小區裡趾高氣揚。南瓜馬車到了,老鼠車伕來了。金惜早已不認識車伕的臉,也還認識車牌,遂放心上車,夜色中臉還沒有被瞧清楚,一隻穿着繫帶帆布鞋的腳邁進車裡。
“我沒有看錯吧?你是不是忘記換鞋了?”高照被震住了。
金惜早坐好後,拽拽裙襬,遮住帆布鞋,“這雙鞋鞋底厚,也有增高效果。你放心吧。”
他怎麼能放心帶着一個穿晚禮服搭配球鞋的女人去晚會。他就少操心了一雙鞋,紕漏就來了
“你能看出來?”金惜早動動腳。那是,她唯一需要擔心的只是踩到自己的裙子。
接着他發現自己還少考慮了一些東西。“你的手包呢?”
“如果你不介意我背個大帆布挎包去的話,我這就叫室友幫我扔下來。”
“算了……可是你不是要採訪嗎?不帶上相機和採訪簿了嗎?”
“這就不用你擔心了。我自有方法。”金惜早拍拍胸,墊了兩層隱形硅膠文胸,拍起來聲音就是與衆不同。
“我現在能後悔麼?我忽然覺得還是自己一個人去比較好。”高照沮喪地說,他又有了個新發現,金惜早戴了綴滿玻璃珠的髮網,在弱光裡滿頭璀璨,像一個新品種的夜光水母,他就喪失了把車開到亮出檢查她的妝容的勇氣了。
“你敢!”金惜早往後一靠,“把我帶
進去,給我指出你們高總,就完成任務了。也不會太麻煩。”
高照認輸,探手從後座上取過一個盒子:“那我只有一個要求,能把髮網摘了麼?項鍊的上的寶石也很亮。”
金惜早說:“我能不戴麼?萬一我不小心丟了,我就得像莫泊桑小說裡的苦逼女主人公一樣,用自己的整個青春給一次風光買單。”
高照把盒子塞到金惜早手裡,“不用怕,隨便戴戴,喜歡的話送給你也行。”
“要不要這麼大方啊?這是什麼橋段?開始演韓劇了?”金惜早打開盒子,被一鴿子蛋大的祖母綠晃了一下,滿眼小星星。雖然平日裡對貴重珠寶也沒特別感冒,可澄澈的綠光折射到眼睛裡,誰能不發出些滿足的感嘆。
“假的。精仿的。”高照說,“珠寶嘛就是戴個心態。你相信它是真的,你就容光煥發,變成全場女王,你如果相信它是塊垃圾,就灰頭土臉,沒人願意看。”
好吧,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的童話沒那麼容易發生,即便是個不靠譜的富二代,也不願意把錢浪費在沒必要的投資上。
“哎,你晚點告訴我不行麼?讓我多陶醉一會兒都不行。”金惜早抱怨,摘了髮網,把項鍊繞在手指上欣賞。得知是假貨後,就沒那麼重的思想負擔了,儘可近觀褻玩。
“我早該知道會是這樣,只希望你不要引起太多注意就萬事大吉了。”高照哭喪個臉說,“一會兒下車,請把鞋子藏在裙襬裡。”
抵達會展中心後,金惜早自己打開車門,先撒漁網一般撒出裙角,才小心翼翼地出腳。裙子沒想象中的長,遮不住鞋子,好在沒人注意到。高照繞過來,彎起一條胳膊,金惜早壓根沒注意到他的動作,直直往裡頭走,像個大大咧咧的男生跟夥伴到小區附近的場地打籃球,雙手空空,連把鑰匙都不帶。
“慢着,你要挽住我一起走。”高照已經預備好今晚吐血三升了。
金惜早更覺得彆扭,一條手臂在男人的腰眼上捅來捅去,怎麼都擺不舒服。
走到亮處,開始有人向他們兩人望過來,一路走一路被行注目禮,都是那種看着臉熟,卻怎麼也想不起名字的,都是笑笑,點點頭,盲目地寒暄。貴人也有臉盲症,貴人多忘事。
高照開始沉不住氣。如果你穿了一件很沒有自信的衣服,一路低頭不敢引起別人注意,偷偷打量別人的反應,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那麼你一定會想找一面鏡子,看看自己是不是沒有想象中的醜。於是他扭過臉,看金惜早,意外地說:“居然還不錯。”
金惜早是那種很適合化妝的女孩。世上有適合化妝的,也有不需要化妝的兩種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