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理他,他卻就挑事。他在辦公室的紙山報海里抽了幾本週刊翻了翻,就開始搖頭嘆氣:“金編,你以前給報紙寫稿的時候還有幾分冷靜犀利,我一直以爲你是男人,轉做雜誌後,越寫越軟,還帶抒情,再下去,你跳槽去做女性時尚雜誌,專門測評新季上市的高跟鞋和口紅算了。”
又來了,他的傲慢帶着明顯的性別歧視。金惜早最煩的就是自以爲是的大男子主義了。
“風格改變是雜誌發展需要,證明我是多面手。老總的名言,稿子要短一點再短一點,軟一點再軟一點。所以任記的稿子,我都會按照老總的意思做技術處理。”性別歧視,她也會,還能用有色笑話調侃男人,面不改色。好像他的稿子是拍黃瓜,任她拍成泥。
任可爲碰了個釘子,嘖了一聲。遇到調侃幾下就臉紅的女同事纔有意思。與女人爭辯得面紅耳赤是件沒品的事。讓這種個頭沒男人高,力氣沒男人大,做什麼事都不如男人好的女人橫行無忌,上帝是不是在打瞌睡了?
任可爲咳嗽:“那麼金編,S城有什麼事可供揭發批判的?你可以向我介紹一下?”
這是要她給他準備選題?門都沒有。金惜早回答:“我在忙一個稿子。要不任記自己出去轉轉,發現發現這個城市的黑暗面?”
任可爲沒把金惜早治住,揩揩鼻子,自己上網找素材了。他找了比較有名的幾個同城BBS看閒聊和爆料,一會兒他擡起頭:“某某郊區的那塊地……”
金惜早擡頭,正色:“那塊地的事,你想也不要想,背景太深,你惹不起。”
“你知道多少?”任可爲感興趣地朝她挪挪椅子。
“我曾經策劃過一個深度報道,把全市情況類似的地皮盤點一下,細數原由,稿子寫到一半被叫停了。”金惜早說。她也在爲自己開解,不是她願意越寫越軟,
是她不像他那麼一條路走到黑。
“那麼只好務實一點,調查地溝油利益鏈吧。”任可爲在微博上打開了幾張偷拍到的地溝油加工作坊重口味圖片欣賞,翻轉屏幕給金惜早看。
金惜早扭頭看了一眼他屏幕上的圖片,受不了,忙扭回頭:“上個禮拜我剛寫過。”
“你寫的那叫什麼?跟着公安、質監、工商、衛生一羣官面人物圍剿幾家使用地溝油餐館,大部分原始文字資料由他們提供,抄幾段政府文件唱頌歌,然後有關負責人說下一步工作計劃,專家教大家鑑別地溝油。你是故意的嗎?現在讀者最煩的就是有關負責人和專家這兩個傢伙。你連個暗訪煉油小作坊的險也不敢冒,也算寫了地溝油?不過,不怪你,女記者寫到這個份上已經很不容易了。”任可爲在言語上把金惜早痛扁一頓,最後的安慰也更像是嘆息。
如果他的目的就是讓金惜早討厭他,那麼他已經做得很成功了。但是金惜早也不能不承認他說得都對。她是膽怯了,倦怠了,偷懶了,銳氣不如前了,也許這就是老總讓她對接任可爲的原因,臭罵她一頓,讓她打起精神來。老總從來不親自做惡人的。
“不管怎麼樣,上週剛有過嚴厲的打擊行動。即使你要追蹤地溝油的迴流,也得等上一段時間。否則就拆地方政府的臺。而且地溝油事件讓公衆的神經繃緊太久,只有等他們鬆弛下來再刺激,纔會重新跳起來。”金惜早反對他的選題。地溝油迴流這個選題,她打算留着自己做呢。
“拆臺的事情,我最樂意。不把城市最醜陋的瘡疤揭開,撒鹽消毒,它就會繼續在華服底下化膿。”任可爲嘴硬,但也承認金惜早說的有道理,需要冷卻一下再點火。
可是他以爲他是蝙蝠俠嗎?英雄?整個城市的良心?金惜早默默翻了個白眼。
任可爲打響指:“那麼,就調查死豬肉黑產業鏈吧。或者最髒的街頭小吃大比拼
,是流浪貓烤肉串還是又寄生蟲的海鮮排擋,或者加入敵敵畏的油條,腐爛雞翅做的炸雞翅……”
他的選題怎麼都這麼噁心巴拉的,不是地溝油就是死豬肉、寄生蟲什麼的?她還想吃中飯呢。不過這次她點頭了:“我認爲可以,明天開編前會我會報你的選題。”
“你儘管報,事關民生大事,又是個別不法分子和不法商家的作爲,討巧安全。那我就先去轉轉了。對了你們截稿是周幾?”任可爲沒在乎金惜早的回答。他把辦公桌所有的抽屜拉開,臨出門把窗打開一條縫,門也留一條縫,“我散散抽屜裡的甲醛味,你不介意吧?”
她當然很介意,門窗齊開,辦公室裡颳起穿堂風,所有正在看戲聽戲的同事都贈送怨念深重的一瞥。始作俑者消失了,他們就看向金惜早。老總把任記交給金惜早,她就得分擔他的一切行爲帶來的後果。她在衆目所指下小跑着關了門窗,從自己抽屜裡找出當初買的活性炭包,丟進任可爲的抽屜裡,關上抽屜。她也跑了出去,得看看他是怎麼幹活的,也不能白讓他羞辱一頓,不偷點手段回來,對不起老總的苦心。
電梯門關上前一秒,金惜早把一隻腳塞了進去,門打開,她閃身進來。任可爲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就把臉別向另一邊吹口哨。金惜早現在後悔自己沒有了臉盲症,在一個狹窄封閉的空間裡,和一個算是認識,又完全不熟,甚至鬧了點彆扭的人共處,她不知怎麼擺佈臉上的肌肉好,笑深一些覺得自己是在討好,笑淺了又很容易成了皮笑肉不笑。還不如臉盲症省心。
“金編也跑新聞?”他無話找話,出口成傷。在今天以前,金惜早還是金記,一天不跑兩個稿子就是偷懶了。他一來,她立刻成了金編,離開辦公室也值得人大驚小怪的了。
金惜早不擅長勾心鬥角那一套,直說:“你初來乍到,連路都不認識。一個編輯兼職半個保鏢,我得看着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