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Chapter 148

“……鯊魚在鎮外準備進山搜萬長文的製毒工廠, 他們有各種衝鋒|槍和土製|手榴|彈,必須立刻安排抓捕……爲什麼你會在這裡?”吳雩剛嘔吐過的嗓子非常啞,聲音還帶着急促的喘息:“大部隊呢?武警呢?你不該來的,太危險了!”

洗手間狹小破敗, 昏黃燈光下, 只有他們緊挨着注視彼此的臉, 外面寒風呼呼地吹動窗框。

步重華低聲說:“我現在應該親你一下, 然後再狠狠打你一拳……”

他低下頭, 在那冰涼的嘴脣上印下一個親吻, 兩人呼吸顫慄糾纏。

吳雩大睜的瞳底甚至映出了他的眼睫毛, 然後步重華略擡起頭,掌心用力摩挲面前狼狽憔悴不堪的臉, 彷彿在含恨琢磨應該往哪塊兒打似地, 輕輕說:“但我捨不得。”

洗手間門被輕輕拍了兩下,然後開了,宋平探進頭:“咳咳!”

步重華一使力拉吳雩站了起來, 跟宋平快步走出衛生間, 穿過倉庫一排排堆滿各種零件的貨架,轉過拐角只見一道布簾, 掀開後赫然只見幾位專案組成員及便衣特警,那個穿羊羔毛大衣的汽配店“老闆”也赫然在座,正一臉嚴峻地調試技偵設備,見他們進來, 立刻端起手邊剛整出來的一大杯溫鹽水示意吳雩喝了:“時間很緊,外面拖不了多久, 情況怎麼樣?”

這是吳雩連夜逃出津海後第一次和這麼多公安局的人站在一起,剎那間有點本能地瑟縮, 心想:他們這麼信任我嗎?

但這時候已經沒時間讓他多想了,吳雩邊喝溫鹽水邊把鯊魚的人員、裝備、火力情況簡單清晰敘述一遍,包括另一輛車已經出發去分頭買釘胎的事。當他說這些的時候邊上所有人都在埋頭迅速錄音做筆記,間或有人匆匆出去壓低聲音打電話,應該是在緊急安排特警前去鯊魚藏身的地方進行抓捕。

宋平問:“你知道萬長文的工廠到底藏在礦坑的什麼方位嗎?”

吳雩搖搖頭:“鯊魚有詳細路線圖,但他防着不讓我看,整個團伙中只有他一人知道到底在哪。”

幾個專案組成員互相凝重對視,都知道這意思是什麼——以吳雩的專業能力,連他都無法偷看路線圖,那可見是鯊魚藏得有多嚴實了。

放虎歸山再難抓,決不能冒讓毒販進山的風險,必須趕在鯊魚得到釘胎、出發動身之前就把他抓起來!

“沒事,我們立刻派特警去你剛纔說的地點去對鯊魚實施緊急抓捕。”宋平看了眼表:“另外這鎮上所有輪胎店汽配廠我們都已經派人潛伏布控,只要看到你剛纔提供的車牌號,就立刻想辦法拖住他買釘胎的手下,爲抓捕鯊魚爭取時間。”

宋平面朝着吳雩,揶揄地衝步重華一努嘴:“還是多虧了步支隊想到這一點,他爲了早點定位到你……爲了早點定位到毒販,也真是拼上了,從昨天早上到現在就沒見他睡過覺!”

步重華不知從哪裡找了兩支葡萄糖和幾塊巧克力,正低着頭往吳雩褲兜裡塞,兩人同樣滿是擦傷、凍瘡和槍繭的手在衣襬後緊緊握了一下。

這時一名特警匆匆而入:“報告!抓捕組已完備出發,二十分鐘後抵達鯊魚藏身點!”

“宋局!宋局!”另一名技偵驀然擡頭:“明光路汽配店潛伏點傳來消息,目標車牌已進入視野,三名毒販駕車前來買釘胎,兩名已經進店!”

專案組霍然起身,宋平當機立斷:“通知僞裝人員,盡一切力量拖住他們,快!”

簡陋的倉庫角落瞬間陷入緊張忙碌,步重華拉着吳雩退了幾步,退出布簾外,兩個人面對面站在堆滿了輪胎的貨架下。這個角度能讓他們隨時注意到專案組那邊的動靜,但又不會被人聽見他們的話音,吳雩雙手被步重華握在掌心裡,心臟突然怦怦跳起來,張了張口卻又沒說出話。

局勢是這麼詭譎不明:受命抓捕鯊魚的特警還奪命疾馳在路上,幾公里外另一組警察正竭力拖住買釘胎的保鏢,從他“上廁所”進來到現在少說也過去十分鐘了,外面店裡的阿Ken肯定已經起了疑心……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每一秒鐘都珍貴緊張,如同倒計時的定時|炸彈懸在頭頂滴答作響。

吳雩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什麼,但他貪婪地看着步重華,聽見自己小聲說出口的卻是:

“……我昨晚夢見你了……”

“夢見我什麼?”步重華頂着他的額頭低聲問,像是怕驚醒此刻短暫的夢境:“夢見你拉着我從那棟着火的房子裡拼命往外跑,把我藏在那個樹洞裡,叫我一定要活下去嗎?”

有剎那間吳雩以爲自己聽錯了,緊接着從那雙好看的琥珀色眼睛裡看見了自己表情空白的臉:“你怎麼——”

“你在我父母墓碑前說我是你見過最完美的人,其實不是這樣,你纔是我平生見過的,最完美、最英勇、最高不可攀的人。”步重華一隻手攥住吳雩修長而乾裂脫皮的手腕,一隻手發着抖摩挲他亂糟糟的鬢髮:“你知道我最開始是怎麼愛上你的嗎?”

步重華從來沒有說過我愛你三個字,吳雩呆呆地望着他,好像突然喪失了聽懂中文的能力。

“我倆在豐源村調查郜家被人放火的那次,我呆站在火場裡,整個人幾乎廢了,是你砸開門去拔鎖、護着平民奔上樓、當頭一耳光把我打醒叫我跑,那天晚上被邪教圍攻時也是你擋在前面叫我先走,你來斷後。那個時候我看着你的背影,覺得這世上怎麼會有人那麼神勇,真的就像戰神一樣。”

步重華看着他,儘管因爲連日奔波而滿身風塵,但眼底卻滿是眷戀。

“後來我想自己是從什麼時候動心的,也許最初就是從那一瞬間開始的吧。因爲愛意最初都建立在敬佩和信任上,所以你對我來說不僅僅是共度一生的愛人,還是我同仇敵愾的戰友、並肩作戰的知己、生死相托的夥伴……你幾乎佔據了我所有感情的全部。”

吳雩囁嚅道:“……我也……沒有那麼……”

步重華傷感地笑起來,問:“還記得你把我藏在樹叢裡,自己迎着歹徒往樹林裡跑的那個夜晚嗎?”

當然記得,那血泊中的夫婦、滾滾烈焰的黑煙、走投無路時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懸崖山谷,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噩夢裡。

那是年幼的阿歸第一次縱身撲向死亡,也就是從那一次起,他的整個人生都在不斷向着那深淵墜落,向死而生。

“我看着你跳出樹坑,全身鮮血,拼命衝向那些毒販追來的樹林,一下就消失在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從那天晚上起我就一直追着你的腳印往前跑,像是不斷追逐火種,一刻也不敢停。”

吳雩好像是做夢一般被緊緊擁抱着,臉頰貼在步重華衣襟間,鼻腔裡滿是熟悉好聞的味道、他聽見步重華聲音有些奇怪的哽咽,每個字都好像直接敲在他酸楚的心尖上:“我追了二十年,才終於追上你。”

“不管再危險我都會來接你,你都在夢裡叫我了,我怎麼能不來?”

吳雩一口一口吸着埋住他鼻腔的味道,像雪松一樣凌冽、雨林一樣醇厚芬芳,彷彿這樣就能驅散自己咽喉裡不斷絞緊的酸楚和苦澀。

那好幾秒像幾個世紀一般漫長,他終於慢慢伸手反抱住步重華。

那動作很輕而且充滿了猶豫,但就像一針無窮的勇氣和信心,被直接打進了步重華的心臟裡。他立刻更緊、更用力把吳雩勒向自己懷中,彷彿要藉由這個動作,抵抗即將到來的暴雪與動盪,從此永遠再不分離。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通向店鋪的倉庫門被哐哐拍響了,隱約傳來大聲喊叫的動靜——是阿Ken!

吳雩整個人像觸電般一顫,步重華立刻握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不慌。

與此同時專案組也通過監控看到了前面店堂裡的情景,布簾後一陣騷動,那個汽配店“老闆”風一般卷出來,神情嚴肅緊繃:“那保鏢起疑心了!快!他要砸門了!”

步重華迅速壓低聲音:“抓捕組情況如何?”

“步支隊快去,特警剛從目標藏身地傳來現場指揮。”老闆一把抓住吳雩:“跟我來!”

哐哐哐!哐哐哐!

“喂!吳哥!”阿Ken用力拍打那扇破舊的木頭門,臉色驚疑不定,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語氣卻一聲比一聲急:“吳哥你在哪?你好了嗎?你再不出來我就——”

咔噠一聲門開了,阿Ken砸門的手一下揮空。

吳雩臉上手上都溼漉漉的,像是剛用冷水洗過,邊抹鼻端下的水珠邊皺眉問:“怎麼了?我在跟老闆看貨。”緊接着便轉身向倉庫貨架走去。

老闆正抱着一個輪胎蹲在地上,皺眉苦臉說:“真的不是翻新貨啦,你看看這個牌子,這個質量,這個光滑度……”

“你沒事吧吳哥?”阿Ken緊追在吳雩身後,狐疑地眯起眼睛,“怎麼去了這麼久,你吃壞肚子了?”

吳雩說:“沒事,冬天太乾剛流了點鼻血,你看這不洗了臉麼。”

說着他也不再理阿Ken,蹲下身用指甲扣了下釘胎上的花紋,皺眉道:“你這不像是新胎,胎毛都快沒了,刀槽看着也不對勁。你這生產年份的鋼印是打了重新貼的吧?別動!是重新貼的吧?”

老闆不幹了:“幹嘛,幹嘛!你去鎮上問問我們店是不是有名的誠實守信老字號,怎麼可能是翻新胎?這鎮上還有哪家做我們家德國!馬牌!……”

阿Ken頻繁看錶,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天色也越來越暗,終於忍不住低聲催促:“吳哥,我看要不就拿下吧。時間已經不早了,老闆那邊畢竟還等着……”

“不行。”吳雩冷冷道:“翻新胎容易爆,走山路會非常危險,出事是我擔着還是你擔着?”

阿Ken登時一哽。

他知道鯊魚對這個幾乎弄死過馬裡亞納海溝的傳奇臥底是有一定容忍度的,說不定還隱約有些其他的心思——但現在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如果待會在山路上真的翻新胎爆了,不僅鯊魚不會放過他,眼前這個畫師也一定會趁機把他弄死!

“——你看嘛,你看嘛!”老闆也急了,從貨架上噼裡啪啦滾下來十來個嶄新的輪胎,一股腦全砸在地上:“這不都是貨真價實的新胎?哪個是翻新的你說?你說?!”

阿Ken站在邊上,眼神裡隱約的狐疑和焦躁越來越掩飾不住,這時冷不防手臂被人一拉,只見是汽修店老闆臉紅脖子粗地把他拉住了,一副不說清楚決不罷休的架勢:“帥哥你別光站着,你來評評理——我這輪胎哪裡像翻新的了?啊?你來評評理?!”

與此同時,四十公里外,鎮郊曠野。

一支二十人的特警行動組藉着地形掩蓋,從各個方向分散埋伏,向遠處山腳下隱約晃動的目標迅速推進。

“指揮中心指揮中心,這裡是抓捕組第一觀察分隊。”廖剛匍匐在地,在草叢中對着無線電低聲彙報:“我們已經趕到現場,後面十六支特警分隊正全速趕來,目標尚待確認,完畢。”

頻道那邊滋啦幾聲,宋平的回話也不太清楚:“目標應有三輛越野車,毒販三十四名,配備高機動性火力!你方隨時彙報情況,完畢!”

“艹。”不遠處楊成棟咬牙低低罵了一句,“真他媽會躲,這大曠野空地的,待會怎麼發動圍剿?”

這會天色還不夠暗,附近一馬平川的平坦地勢又不像城市高樓,光禿禿連個掩體都沒有。連這支二十人的觀察小組都是靠匍匐前進上千米才勉強靠近到這個距離的,待會大批特警趕到,怎麼可能不被遠處的鯊魚發現?

廖剛沉思片刻,一咬牙抓起無線電:“指揮中心指揮中心,這裡是觀察小組廖剛,附近地形極不利於大部隊趕來圍剿,可能必須發動夜襲。現在天色還太亮了,後方能拖到什麼時候?!”

通話另一端,專案組所有人臉色驟變,同時望向窗外——

此時是下午四點二十。

冬季天黑得早,但荒郊曠野沒有光照遮擋,起碼要到五點半後才能滿足夜襲條件。算上毒販買完釘胎開出鎮的時間,兩個汽配店裡的僞裝人員都起碼要再拖半小時!

步重華面沉如水,擡手示意帶着指揮耳麥的專案組成員不要出聲,然後摸出手機迅速輸入一條文字信息:

【釘胎調貨艱難,務必將交易拖到五點,不可驚到顧客。】

他點擊發送,收信人孟昭。

與此同時,數公里外,明光路汽配店。

嗡!

帶着“孃家妹妹”邊烤火邊守店的“老闆娘”看了眼新消息提示,不動聲色收起手機,笑着撩了把頭髮:“所以您二位是要橡膠釘胎是嗎?”

其實這家汽配店規模很小,門牌也相對破舊,三條街外就有一家更新更大的輪胎店正促銷營業,是專案組和特警重點布控的目標。

但誰想到十分鐘前,毒販的車在那家店門口繞了一圈,竟然又專門折回了這家櫃檯後只坐着兩個女人的小店鋪,其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是,照着我剛纔給你的規格要十二個,現在就要。”

一個穿褐色夾克、理平頭、臉上有道疤的男子往櫃檯上扔了一沓鈔票,面相陰森隱含兇悍,冷冷道:“十分鐘內給我搬上車,動作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