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晚到半柱香,你就凍死了。”
宋微塵頭都不擡,臉埋在膝蓋裡甕聲甕氣的問:“那你爲什麼要晚到?”
男人明顯愣了一愣,這丫頭怎麼不按規矩出牌?
“我以爲你會問我是誰。”
宋微塵扯動嘴角苦笑了一下,“我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確定,哪兒有餘力關心你是誰。隨便吧,愛誰誰。”
躺平擺爛雖然不是宋微塵一貫的行事風格,不過眼下至少可以讓她情緒自洽。
男人起身繞過書桌,坐到了牀旁的椅上看着她,“你終究,還是沒能走過那座吊橋。”
宋微塵心裡一怔,擡起了頭。
臉如刀削一般輪廓分明,劍眉星目,鼻樑高挺,嘴脣寬厚剛剛好,如果不是一雙眼睛淡薄到一絲人類的情感都沒有的話,倒是個她喜歡的撕漫男長相。
宋微塵終於看清了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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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你又一次救了我。”
“我去尋同伴,卻發現了你,便把你帶了回來。可惜你終究赫斷,再也回不去了。”
“不對”,宋微塵不自覺地搖頭,她清楚記得自己醒了,還去上了班,是直播時突然停電才又莫名其妙回到了這裡。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寐界需要入夢纔會開啓通道,但我醒來後根本沒有睡過覺,怎麼可能又回來了呢?”
“你根本就沒有醒來。”
“怎麼可能!我還穿着動……”她想說自己還穿着直播間的動捕裝備,但是一低頭,身上穿在白袍裡面的明明是自己的居家服,正是她入睡前穿在身上的那套。
宋微塵沒來由地想起小時候,媽媽叫她起牀上學,明明自己已經起牀穿好了衣服,吃了早點,揹着書包到了學校,卻又突然被媽媽推搡說怎麼還不起牀要遲到了,睜眼發現自己其實又睡着了,人根本還在牀上。
她嘆口氣,究竟什麼纔是真實發生過的,竟傻傻分不清了。
會不會連長大都是一場夢,會不會我媽馬上就會來推醒我,問我怎麼又睡着了,趕緊起牀去上學——她暗自這麼想着,苦笑了一下。
男人靜靜的略帶審視意味的看着她,也不說話,他似乎也在思考着什麼很嚴肅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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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塵雖然平日看起來像個沒心沒肺的心梗級中二少女,但大是大非面前,她一向拎得清。
所以眼下不是鬧情緒的時候,她得儘量弄清楚情況自救,想明白這一點,宋微塵端端正正坐到了牀沿,鄭重地看向男人,“剛纔的打開方式不對,我重說,謝謝你又一次救了我,我可不可以請教你三個問題?”
“問。”他對她有着更大的疑問,不過不妨先聽聽她的問題,看她葫蘆裡到底想賣什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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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問題,你是誰?”
“我叫墨汀風,寐界司塵之主,掌紅塵事,職破怨師。”
看到她的眼神充滿迷茫,他解釋道,“寐界分爲空寐、塵寐、幽寐三處,是夢界通往神人鬼三界的必經之地。區別在於空塵幽三處界限並不分明,其間可以互通,所以我的副使白袍尊者纔會前往幽寐之界去處理公案。”
“墨大哥,原來你是這裡的高管,失敬失敬!”宋微塵心想,人生地不熟,可得好好抱緊這條大腿。
“高管……?你言談用詞,頗有趣味。”墨汀風說,“也是,自我執掌塵部以來,已經許久沒有新人被困在這塵寐之境,不知人間,今夕何夕?”
“我們那邊現在是公元2024年。這麼說吧,地球已經發展到了有個外國人搞了個單程星際飛船的生意,準備帶一部分人離開地球移民火星了。嗯……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只能說看你衣着談吐一定是古代人,跟我們現在的生活離得挺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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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宋微塵說這些,墨汀風眼光閃動,似乎想問更多,不過說出口的話卻是“罷了,這些日後再聊,你的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第二個問題”,宋微塵看着自己的手,“如果寐界是真實存在的,那困在這裡的‘我’究竟是什麼,是意識嗎?如果意識一直回不去,我真實世界的身體會怎樣?”
“你說對了一半。寐界是真實存在的,不同於夢界,在這裡,疼痛、受傷、流血和死亡都是真實的。即便如我,在這裡已經活了上千年的修士,如果重傷不治,也一樣會死。換句話說,你存在於此的,並非只有意識,而是完整的你。”
宋微塵一臉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真實世界裡的我消失了,那裡並沒有我,那我爸媽不得急死,他們找不到我肯定會崩潰的!”
“那倒不會。”墨汀風淡淡的,“不止你的父母,那個世界任何一個與你有關的人,誰都不會找你。當你赫斷之後,對他們來說,你便從未存在過。不過是他們做過的一場夢罷了,一場醒來就忘記內容的夢。至多,有一絲忘記自己做了什麼夢的悵然。”
宋微塵機械地持續搖頭,“不可能。”
從小到大,成長不算多難,但也談不上多順遂,畢竟不是含着金鑰匙出生老天爺追着餵飯吃的孩子。用力考了個尚可的學校,學了個尚可的專業,費勁巴拉找了個尚可的工作,走到今天,不能說有多卷,但也是認認真真,一步一個腳印苟過來的。
可好好一個大活人,突然就給徹底刪檔了,滴水入海,無人記得。
“我不信,我一個大活人突然消失了,他們怎麼可能不記得我!”
宋微塵說着說着頓住了,她突然想到曾經看過的一個帖子,有個學生在論壇發帖,稱自己有個姓潘的同學,一起打的羽毛球落入了地下室,潘去撿球后消失,可奇怪的是,除了自己,竟連潘的父母和親戚,都不記得有過那麼一個人。宿舍裡的東西不翼而飛,甚至連合照上,屬於那個人的位置都悄然變成了空白。但沒過幾天,那個發帖的人說是自己患上了雙相情感障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現實中並沒有潘這麼個人。
會不會這位潘同學,也是誤入了寐界之類的地方後回不去了……宋微塵不敢深想,這一切已經遠超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那……你跟我一樣也是赫斷了嗎,爲何會在這裡做了司塵?”收了收神,她努力讓自己冷靜,現在不是瞎想的時候。
“這是你的第三個問題嗎?”
“……不是。”
“那便不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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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塵深深吸了一口氣,“好,我的第三個問題是,赫斷了的情況下,還有辦法讓我回到現實嗎?哪怕是極小概率的可能性,有嗎?”
“有。”
她眼睛發亮,“真的?!那你快告……”話未說完,已被他冷酷打斷,“我職責所在,就是杜絕此類事件的發生。”
眼裡的光暗了下去,她哀怨地看着他。
“如果你回去的代價,是讓現實世界大亂,人們不再能分清真實和幻境,普通人隨時可能被幻象裡的邪祟之物蠱惑吞噬,你還堅持要回去麼?”男人的聲音很冷。
宋微塵不說話了,她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殘忍,不給希望也就罷了,甚至還把希望套上了一個道德的枷鎖,讓她連起這樣的念頭都覺得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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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不說話,男人神情肅穆地站起身,面對她負手而立,“現在該我問你了,同樣是三個問題,希望你如實回答。”
宋微塵鄭重點點頭。
“第一,你爲何會在那載魄舟上?”
“從橋上掉下去,碰巧落到了那艘小船上。”
“第二,在那船上你可曾見過白袍尊者?”
宋微塵搖搖頭,旋即又點了點頭,“在iPad裡看見了一眼算嗎?但沒看清模樣,白袍帶着兜帽,我連是男是女都沒看清。”
“第三,這白袍爲何會穿在你身上?”
“我掉到船上時,碰巧直接掉進了這身衣服裡,只是衣服雖然在船上,但裡面沒有人,是空的……”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宋微塵自己說着都沒有底氣,越說越小聲。
墨汀風眼神冷了冷,竟多了絲肅殺之氣,顯然這回答讓他非常不滿意。
“你的‘碰巧’太多了,耐心回答你的問題,不是爲了讓你如此敷衍我。”
“我雖帶你回來,卻未必是爲了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