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27日,程硯見完李守勤出來,太陽已經落山,他開着車,漫無目的地行駛過熱鬧的街道和馬路,腦袋裡一直在想李守勤最後說的那句話。
——“程硯,一切都是你罪有應得。”
程硯回想自己的過去。
他做律師的時候,確實得罪過不少圈內的人,但真的沒幹過什麼違背道德喪盡天良的事,更不屑於在背地裡陷害別人。
不過是過去還是現在,程硯自認問心無愧,所以他想不明白李守勤所說的,“罪有應得”的罪從何而來?也不明白到底是多麼不可饒恕的罪行,纔會連他無辜的家人也不放過?
車窗外的夜色漸漸暗沉,街上一排排的店鋪也都亮起了霓虹燈光。
手機突然響起。
程硯轉動方向盤,把車停在路邊。
他接通電話,耳邊傳來宋西亭的聲音,有點嘈雜:“怎麼樣,李守勤說了什麼嗎?”
“沒有。”
宋西亭料到如此,本身沒抱多大的期望,也就沒多失望:“現在還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殺害你家人的兇手與撞到姜戈的肇事者是同一個人,不過我會向上級申請,將金沙灣的案子轉交由江城公安局一同進行調查。”
程硯:“謝了。”
“職責所在。”宋西亭頓了頓:“姜戈那邊……”
程硯降下車窗,說:“暫時先不要告訴她。”
宋西亭跟他想的一樣。
以姜戈目前的情況,知道的越多,只會徒添恐懼不安,什麼也做不了。還不如維持原狀,等到時候再告訴她真相也不遲,可是……
程硯像是知道他在顧慮什麼,聲音低沉:“放心,我會看着她。”
即便宋西亭不說,他也會這麼做。
他和姜戈,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兩人的命運就像一股繩死死擰在一起,無法割捨,息息相關。
他不可能讓她出事,也絕不會讓她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
電話裡,宋西亭沉默了一瞬,原話奉還:“謝了。”
他承認自己之前對程硯是有些偏見,也不希望姜戈跟他走得太近,主要是怕她受傷或是被騙,但目前看來,這人還是可以信任的。
掛了電話,程硯轉頭看向窗外,才發現開到了市中心,對面是商業街,人很多。
不知道姜戈回去沒有。
上次姜戈和沈子煜出去就遭遇了飛車黨,如果不是他剛好也在,後果不堪設想。
他這麼想着,又不放心地拿起手機,打給姜戈。
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
程硯皺眉,回憶之前一掃而過的請柬內容。
地址好像是一家叫景藍的六星級酒店。
……
禮堂裡婚宴還在進行中,空氣十分嘈雜。
楊雨倒了兩杯紅酒,一杯遞給姜戈,一臉真心誠意:“來,以前是我不好,這一杯酒就當是我向你賠罪,喝完它,咱們之間就一筆勾銷了。”
姜戈沒接,平靜道:“我以茶代酒。”
楊雨嬌嗔:“什麼啊,一杯紅酒也不願意喝,你也太不給我面子了吧?”
姜戈不動聲色地蹙了下眉。
黃婕就知道這個女人不安好心,幫忙解圍:“小姜酒量不行,一杯倒的那種。”
楊雨卻不依不饒:“這紅酒度數也不高,喝一杯不會怎麼樣吧?”
話一出,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沉默。
沈子煜也察覺到兩人之間的異樣,正欲開口,就聽見姜戈鬆口了。
“行。”
今晚這樣的場合,姜戈不想因爲這一杯酒鬧得不愉快讓人看笑話,即便她已經感覺到楊雨是故意的。
她擡起手,剛碰到酒杯,楊雨突然鬆開了手。
砰一聲,酒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紅酒濺了一地。
周圍兩桌的人聽見動靜,紛紛停下交談聲轉頭看了過來。
楊雨似乎是嚇到了,退後兩步,一臉詫異:“你怎麼沒拿穩啊?”
沈子煜連忙起身詢問:“沒事吧?”
姜戈收回半空的手,緊緊抿着脣,臉色蒼白。
黃婕剛剛就站在姜戈的身邊,從頭到尾看得一清二楚,她實在看不下去,忍不住指責楊雨:“你故意的。”
楊雨眨眼:“什麼啊,分明是她自己沒有拿穩。”
聽見這話,周圍那些看熱鬧的目光紛紛投向姜戈,帶着打量竊竊私語。
“她手裡拿着什麼東西啊?”
“好像是盲杖。”
“是瞎子啊,她跟新娘是什麼關係啊?”
“那邊的好像都是同學。”
“看着關係不太好的樣子,該不會是來找茬的吧?”
“長得挺好看,可惜了。”
議論聲不絕於耳。
楊雨幸災樂禍地看着沉默不語的姜戈。
她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誰會相信一個笨手笨腳的瞎子所說的話呢?
莊謙是聰明人,怎麼會看不出楊雨的心思。
他不知道楊雨跟姜戈之間有什麼恩怨,也沒有責怪楊雨在這樣的場合挑事,而是非常紳士地緩和氣氛:“沒事,我叫人過來清理一下,大家先坐下吃東西吧。”
楊雨附和:“是啊,一個杯子而已,摔了就摔了,不礙事。”
她走上前,強行拉起姜戈的手,精緻尖銳的指甲貼片掐進她的掌心,又湊到她的耳邊,用一張溫柔得體的笑臉說着惡毒的話:“你不是挺喜歡搶風頭的嗎?我今晚就讓你搶個夠。”
姜戈被掐疼了,眉心忍不住皺起,她暗暗掙開楊雨的手。
她看不見,自然也就沒有捕捉到楊雨眼底一閃而過的冷意。
“啊!”
姜戈毫無防備,手被楊雨用力一扯,人往前趔趄的同時,耳邊驟地響起楊雨驚慌失措的尖叫。
她頓時僵在原地。
慌亂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新娘摔了!”
“小雨,你沒事吧?”
“你怎麼回事,怎麼推人啊!?”
沒有,她沒推人。
姜戈緊攥盲杖,無措地往後退了幾步,腳下不知絆到什麼,險些跌倒。
沈子煜剛要伸手扶住她。
姜戈突然被扯進一個溫暖的懷抱,熟悉的、清冽的氣息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緊緊包裹,令她不安恐懼的心臟漸漸平靜下來。
她遲鈍地擡起腦袋,眼眶已經紅了一圈。
程硯心臟像被人揪了一下。
他抿起脣角,淡漠地掃了一眼在場的人,最後將目光停在楊雨身上,帶着幾分審視的凜冽。
楊雨渾身不由一僵。
她完全沒有想到程硯會出現在自己的婚禮上,同樣感到震驚的還有黃婕,她緊緊捂着嘴巴,難以置信:“我的媽呀,程硯?”
沈子煜緩緩收回半空的手,臉色複雜。
“程律師?”
莊謙鬆開楊雨,驚喜地上前打招呼:“你怎麼會在這裡?”
“接人。”程硯懶得寒暄,垂眸看向姜戈,聲音低沉:“還好嗎?”
姜戈恍惚地點頭,顯然還沒有回過神。
莊謙見兩人舉止自然親暱,瞬間明白什麼:“原來你們認識啊,真是太巧了,姜小姐跟我太太還是高中同學,對吧小雨?”
楊雨扯脣:“……是啊。”
程硯看着她,目光幽深:“楊小姐沒事麼?”
不知爲何,楊雨頭皮一緊,不等她開口,莊謙已經替她應道:“沒事沒事,都是誤會。”
聞言,楊雨有些不滿,不甘心就這麼放過姜戈。
誰知莊謙暗暗握住她的手,帶着警告的意味。
楊雨怔了下,莊謙平日裡一向縱容她,不管她如何任性,都不會指責她半句,這是他頭一回生氣。
她咬了下脣,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解釋:“對,是我自己不小心踩到了裙子才摔的,跟姜戈沒有關係。”
姜戈感到意外,她還以爲楊雨會不依不饒,畢竟這是大好的機會。
莊謙一臉抱歉:“不好意思啊姜小姐,讓你受驚了。”
姜戈沒說什麼,她輕輕扯了下程硯的衣服,悄聲:“我想回家。”
這一幕在沈子煜看來分外刺眼,但他並沒有上前,不知道以什麼身份,也沒資格,如果不是他聽信了楊雨的話,帶她去找姜戈,也許就不會有剛剛的情況了。
程硯帶着姜戈先行離開了。
兩人走後,楊雨纔不高興地問莊謙:“你怕他們做什麼?”
本來想整整姜戈,最後竟然是她自己成了笑話。
莊謙安撫她:“程硯以前幫父親打過官司,手上握着公司的把柄。”
話已至此,楊雨就是再蠢也知道不能得罪程硯了。
莊謙望着門口的方向若有所思:“他變了很多。”
……
回去的路上,姜戈一言不發地靠着車窗,看得出來心情低落。
“從前有一位獵人,他朝着狐狸開了一槍,結果獵人自己死了,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背後忽地響起聲音,姜戈頓了下,又聽見男人一本正經地說:“因爲那是一隻反射弧。”
“……”
姜戈扭過頭,笑着吐槽:“好爛的梗。”
她有點好奇:“誰教你的?”
程硯勾脣:“一個特別的人。”
果然,姜戈就知道,程硯可不像是會用冷笑話哄人的性格。
不過她現在更在意,這個特別的人,到底是誰。
但程硯沒往下說,她也不好意思追問,酸溜溜地哦了一聲。
回到家,土豆就跑了過來,用腦袋輕輕蹭着姜戈的腳踝。
姜戈把包掛在牆上,才彎腰將土豆抱起來:“自己在家有沒有乖?”
土豆脆脆地叫了一聲:“喵~”
姜戈躺在沙發裡擼了會兒貓,感慨還是家裡舒服。
過了會兒,她坐起來,摸出口袋裡的手機時,從裡面掉了張紙出來。
咦?
姜戈仔細摸了摸,就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紙,質感又不像是小票,
這是她的東西嗎?
她都不記得什麼時候放在口袋裡的了。
姜戈沒太在意,隨手丟在桌上。
白晃晃的燈光投射下,紙上鮮紅的字體彷彿一個個血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