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直深秋,村子裡堆滿了割下來的玉米秧子,高高的摞的和小山似的,土黃色的路面凹下去兩行深深的軲轆印子,村口幾處泥土搭蓋的院牆垮塌着,但是卻沒有人修補,村口的泥巴牆下蹲着一羣年過六旬的大爺,寥寥幾個年過5旬的村婦,抱着幾個娃子摘菜,幾個灰頭土臉的孩子追逐打鬧着,很少看到幾個青壯年。
“這村子夠窮的。”宋銘懷發出感嘆。
“嗯,是啊,現在村子裡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來的都是些老人和婦人,這樣看去,這村顯然老齡化比較嚴重。”於偉一邊把車停好,一邊說道。
兩人下了車,走到距離村口最近的一個老人面前問道:“請問,李瑞家往哪走啊?”於偉調高聲音說道。
一個臉被曬的黢黑的老人豎起了耳朵,將手背在耳朵後面問道:“你們說啥?”
“李瑞家,在哪?”於偉重複。
“李什麼家?”大爺繼續問。
“瑞,瑞雪兆豐年的瑞。”於偉耐着性子解釋道。
“嗨!你可別提雪了,這莊稼地兒啊就喜歡雪,可是現在這天氣暖和的去年一場雪也沒下。”大爺黢黑的臉上漏出燦爛的笑容,幾排白牙顯得格外乾淨。
“大爺,不是雪,我想說的是瑞,李瑞,你們村有叫李瑞的嗎?”於偉略顯無奈,一旁的宋銘懷笑着將話接了過去。
“李瑞家是麼,你們倆沿着村口這條通往後山的路,一直往裡走,有一套紅色磚蓋的二層樓就是他們家,不過他們家都搬出去好久了,放着這麼好的房子不住,俺們是住不上這麼好的房子,要是有這麼好的房子,搬哪俺都不去。”一名摘菜的婦人實在看不下去了,插嘴道。
“哦、哦、謝謝啊,你說李瑞家搬走了?搬到哪了,您知道嗎?”於偉繼續問道。
“這俺們還不知道,這李瑞家之前是俺們村數一數二窮的,後來他們家瑞出去酒店打工,聽說掙了好多錢,回來蓋了大房子,沒住幾年就全家搬走了,現在村裡就剩他大姑家了,前幾年李瑞搬走就把房子留給了她奶,你們去問問吧,知道咋走不,不知道,俺帶着你去......” 說是遲那時快,婦人將手裡的活兒一扔,站起來,提了提褲子,就要帶着兩人往李瑞家去。
“不用,不用,我們自己過去就行。”宋銘懷說道,“我們就按你說的找,好找嗎?”
“好找,俺們村子窮,就他們一家住的是二層樓,你一找就找到了。”婦人一笑,黑紅的臉上擠出幾條深深的皺紋。
“大爺,您歇着,我們先走了啊,謝謝您。”於偉轉過來和旁邊的大爺道謝到。
“蠍子,俺們村沒有蠍子,行行,沒有蠍子你們走吧,再去別的村看看。”大爺黝黑的臉上依舊是那抹憨厚的笑。
於偉和宋銘懷相視一笑,無奈的搖搖頭朝婦人指的方向走去。
待倆人走後,宋銘懷回頭看向村口的那羣人。
離得較遠的那羣人把老頭叫了過去,幾個人遞給他一隻煙,鬨笑着問剛剛那倆人是來幹啥的,老頭“嗨”了一聲,向這邊點了點頭,吸了一口煙說道:“倆人是來捉蠍子的,一上來問我冬天下雪嗎,我還納悶,後來他們一說蠍子,我就明白了。”老人吐出一口菸圈。
那婦人見老人說的完全不在點上,端着菜走了過來糾正道:“別聽老胡頭的,他耳朵是越來越背,就是來問路的找李瑞一家,那不朝李瑞家走了麼。”
老人不滿女人糾正,像是滅了他的威風似的,朝女人白眼,“誰說我耳背了,老爺們說話,你們婦人家參活啥,要說你們家二愣子不待見你,把你留家裡呢,快摘你的菜吧!”
女人忿忿不平,本想回懟幾句,但是看着幾個男人鬨笑的表情,到嘴邊的話又被嚥了下去,女人端起自己的盆子,黑瘦的手緊緊握着盆子的邊緣,眼神彷徨的看着村外的天空,又好似想起什麼似的低着頭端着盆子向家裡走去。
宋銘懷看到這一幕突然想到那個在養老院一直照顧自己母親的女人,瘦削的背影,一年四季都是養老院的職工裝,她談起自己身世時候的眼神似乎也是如此彷徨,她們的生活似乎沒有一點盼頭,心中的那團火早已被現實磨滅。
女人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宋銘懷的視線中,但是老人們鬨笑的聲音卻久久不能散去,思想越閉塞的地方似乎思想越老舊,宋銘懷不恥,但是誰能想到,宋銘懷之前也對自己的老婆說過同樣大男子主義的話。
一路沉思,突然宋銘懷聽到於偉說了一句“到了。”
宋銘懷擡頭,彎彎曲曲的黃土路的一邊出現一座二層小樓,在這佈滿矮小土屋的村子裡顯得尤爲突出。
“有人嗎?”於偉敲門。
“哪位?”院子傳出開門的聲音,一個婦人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
“請問是李瑞的奶奶嗎?”於偉繼續說道。
“哦,我是,稍等啊。”紅色鐵門傳來開鎖的聲音,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太太擡頭看向來的兩人。
“你們是小瑞的朋友?”老人問道。
“不是,警察,找李瑞問點事兒。”於偉亮出了自己的證件。
“小瑞出事兒了?”老太太焦急的問道。
“嗯?沒有,我們就找他有點事兒。”於偉繼續說道。
“哦,沒出事就好。”老人拍着自己的胸脯順着氣說道。
“您知道李瑞去哪了嗎?”於偉繼續問道。
“進來說,進來說。”老人將門打開,慢慢悠悠的把兩人請進家門。
院子裡是一座寬敞的二層小樓,二樓的窗戶因爲下雨已經污髒不堪,一樓的鏡子被老人用手擦出了兩塊明亮的小洞,進到屋子裡,一些傢俱已經落灰,嶄新的瓷磚上鋪上了一層塵土,唯有老人坐臥的地方顯得乾淨一點。
“坐,坐啊,別嫌棄,我一個人住,老了,收拾不動了。”老人漏出歉意的表情。
“你們是來找我家瑞瑞的?”老人反問。
“嗯,找他問點事兒。”於偉回答。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家瑞瑞在哪。瑞瑞他爸死的早,瑞瑞媽在瑞瑞爸死後就改嫁到別的地方了,一次都沒回來看過瑞瑞,我就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瑞瑞沒多大文化,但是又不想在村裡種地,就去城裡打工,沒想到這孩子有出息,回來就給俺蓋了大房子,但是住了沒多久,他就又出去幹活了,但是這都6,7年了,也沒着家。”老人說到這裡眼淚掉了下來,灰黑色乾枯的手顫顫微微的擦拭着眼淚。
“這6.7年他一次也沒回來看您嗎?要不是他真的有事,就是他太不孝了。”宋銘懷憤憤的說道。
“別胡說,瑞瑞孝順的很,我們娘倆相依爲命過了這麼多年,瑞瑞說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讓我住上樓房,讓我過上好日子,沒想到這孩子真的做到了,瑞瑞這孩子有出息,雖然學沒上完,但是沒想到到了城裡還能掙回個大房子,他肯定是有事兒纔不能回來的。”老人說到這裡露出驕傲的神色,完全沒有剛剛的苦楚。
“您怎麼知道他不是故意不回來看您的?”於偉繼續問。
“這不,他還給俺寫信兒呢,俺看不懂,就讓村頭二愣子家媳婦兒給俺讀,她是上過學的人。”老人從牀下的一個鐵盒子裡拿出了厚厚一沓信遞給了於偉。
於偉隨手翻看着,每一封信的筆記都是一樣的,但是地址卻不同,裡面確寫着自己的近況,也讓奶奶注意休息。
“您家沒有電話嗎?爲什麼只寫信呢?”於偉屋子四處看了一遍,沒有找到固定電話。
“瑞瑞給我買了個電話,之前他一直給我交費,後面瑞瑞工作太忙了,就沒再給我交,其實也就他一個人聯繫我,手機這東西我也不會弄,後面手機也壞了,我不會休,估計瑞瑞也知道,就直接給我寫信了。”老人猜測到。
“嗯,這些信兒我方便拿一些回去嗎?”於偉問道。
“嗯,你們拿去。”老人將鐵盒子整個抱了出來,遞到於偉的手裡,“我年紀也大了,不知道還有幾年好活兒,你們如果能聯繫上瑞瑞,幫我捎句話,趁我還在,回來看看我,告訴他,奶奶想她了。”老人渾濁的眼睛紅了眼眶,看的宋銘懷心裡一陣酸楚。
“嗯,好,您放心,我們先走了,您歇着吧。”說完兩人朝門外走去,老人抹了一把眼睛,並沒有立刻去鎖門,呆呆的坐在偌大的黑色沙發上,窗子那塊被老奶奶掏出來的玻璃映着老人孤零零的身影,屋外陽光影影綽綽,屋內卻黑漆漆的,即使住上大房子又怎能填滿老人那顆孤獨的內心呢,宋銘懷心裡想到。
“現在的留守老人太多了......”於偉感嘆,“等這次案子破了,咱再來一次,幫老人把家裡收拾收拾。”
“嗯”宋銘懷點頭,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兩人回到村口,村口已經沒有人了,各家各戶的屋子上面冒出裊裊炊煙,村子顯得安靜又平和。
一隻小雀長鳴向村外飛去,人人都想脫離現在的生活困境,難道飛出去就是更好的生活嗎.......
倦鳥知歸途,疲倦的人,是否又知道家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