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能空手而歸,去蹭老頭子的收穫吧?”我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找出吃的來。
當你不抱希望的時候得到了你所期望的結果,這叫驚喜。我在耗去兩三個小時,喪失繼續尋覓的心氣之後,驀然得到了驚喜。一根很長、甚至有些粗壯的藤蔓吸引了我的注意。這種野藤往往連接着肥大的根,儘管不可能像紅薯那樣完美,但一樣不缺少澱粉和水分。接下來就是順藤摸“瓜”,卻也是個苦差事,這種得以倖存的寶貝都藏在荊棘深處。但是荊棘算什麼呢?刀山火海我都不會撒手。
挖出來足有三、四個拳頭大小的一塊寶貝來。不知道是葛根還是其它的什麼種類,這不重要,我斷定這是超出理想的食物,而且足夠倆人飽上一回。
我揣着它趕回山樑上,原本擔心老頭子一定等着急了,卻發現比這糟糕百倍的事情:老頭子並不在山樑!
天色已經昏暗了,山野裡無法找人,我只能等。
莫非與我一樣,遲遲未能找到充飢的?我在揣測中越等越着急。疲憊、飢餓和揪心疊加起來讓人無法安心。我用鋼刺扎開小半個寶貝,自顧啃了起來,不管結果怎樣,沒有體力總是糟糕的。
什麼也不想,純粹像一隻松鼠那樣,雙手抱着食物,嘴巴絲毫不離的一直啃,這樣可以忽略難以接受的味道,儘快剋制住飢餓。從情理上,這是一種糟糕的境況,糟糕到如同動物;從邏輯上,這是不錯的待遇,能夠讓身體具備戰鬥的能量。就是這樣的境遇也無法持久,槍聲讓我啃剩下的部分赫然落了地。
槍聲從鎮子上傳來,位置不詳,聲音卻很熟悉。很快蔓延開來的火光讓我驚覺事情真的很糟糕!那位置就在老頭子指過的院子附近,他不是找食物去了,而是單獨行動了,這個狡黠的老頭,真是個不妥當的搭檔!
槍聲接連傳來,連同眼前的景象告訴我:老頭子正在被很多人追擊。無論他是否已經得手,眼下的麻煩卻是無以復加的糟糕。
我帶上剩下的半塊食物,端着槍飛快的衝下山樑,直撲鎮子上。那些火光從九點鐘方向延伸向三點鐘方向,而我的位置則在五點鐘方向上,算是從側面靠近目標。
在鎮子的邊緣,我截住了那支參雜着火把和手電的隊伍,趴在一道田埂邊,用兩發子彈終止了他們的追擊。這種正面的狙殺幾乎沒有失手的道理,兩具倒地的屍體讓整個隊伍很快散開,火把也接連被遺棄在空地上。看模樣,應該是一夥民兵,但素養卻比碎屍在山洞之下的那七個傢伙要強多了,至少他們明白舉着火把無意於招引子彈。可問題是:我開槍之前,他們爲什麼追得肆無忌憚?老頭子受傷了?我幾乎是迎面而來,爲什麼沒有碰上他?
他們不敢貿然前進,我也不打算多耗時間,找到老頭纔是重點。在較爲可能的範圍裡搜索了很久,一無所獲,在那道山樑上等候到天亮,杳無音信。揪心逐步演變成恐懼,害怕老頭子出了事。真要是那樣,我可怎麼回去面對那母女倆?這行動是我提出的,她們可是極力阻止的。
人是否天生自私?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人在事情發生後的第一時間所思考的角度往往都是以自己爲中心的。老頭子可能遭難了,我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如何面對他的家人。這太***無恥了!我斷然抑制住了思考,決定不找到老頭子絕不回頭,無論死活!
然而,白天無法在一個人口衆多的鎮子邊緣活動,我只好下到山溝隱蔽起來,靜候黑夜。
漫長的煎熬裡,我除了喝水,沒吃任何東西。那半塊食物決然不能觸碰,因爲那是留給老頭子的,似乎只要這東西尚在,老頭子安然歸來的希望就會在。由此看來:人還是有些東西超越了本能的,在飢腸轆轆中捧着食物不動,爲的是替自己守住希望,這絕對不是動物的邏輯。
我素來有等待天黑的耐心,但這一次卻異常艱難,估計着快黃昏了,我開始靠近鎮子,等到了鎮子的邊緣,擡頭望去太陽似乎尚在頭頂正中,了不起是午後的光景。既然等不及了,不如另做打算。
把狙擊槍用雜草包裹起來,藏在一道田埂邊的草叢裡,把原本就雜亂不堪的頭髮儘量再弄亂一些,配着襤褸的衣服,我相信自己的模樣和一個乞丐毫無差異。把手雷和鋼刺藏在腰間,開始邁步走進鎮子。
眼光從髮梢的縫隙中掃描着所能見到的一切,似乎我的樣子並不惹人注意,我間或發現些許“同行”,戰爭的國度總不缺乏乞丐。這很好,沒有過多的關注有利於我自由的行動。
我只想在這鎮子裡走上一圈,看看能否發現點什麼,或者從街邊人的閒話裡感受點什麼,儘管我不懂他們的鳥語,但人們在述說一些特殊事情的時候,神情就是一種很透徹的表達。我渴望知道老頭子的下落,也只有嘗試這種方式,能否有效姑且不計,總比趴在草堆裡乾等要強。街上行人不多,也沒有擺攤的小販,兩邊像是店鋪的門面十有八九都關着,剩下開着門的,望進去也都空蕩蕩的,沒有東西、沒有人影,盡是冷清,極盡蕭條。
很快就走過了半條街,來到了鎮子中心的一處空地,像是集會的場子,挺大,但卻是全然空着的,偶爾的人影也只是匆匆而過。場子邊上有一堵一人多高的石牆,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下邊是一顆半枯了的樟樹。白白走過了半條街讓我有些沮喪,遂在樹下歇住了,試圖想出點別的辦法來。
一直是一籌莫展,等到好些個人從街道一頭出現,直衝我奔了過來,我才醒悟過來,發現自己並不絕對安全。他們認出我了?我把手伸向了腰間,等來的卻是一陣哇哇的叫罵聲,有人拽着我的肩頭,將我又拉又拖的移開了樹底下,轉而就不再搭理了。
這時候我看見街頭出現了更多的人,有幾個民兵,接着出現的是更多的民兵,更多的人。前邊的人都走兩邊,中間空了一道,有一個被捆綁的傢伙被推搡着從中間跌跌撞撞而來。
我定睛看去,心頭一震:竟然就是老頭子!
只能從身形、部分衣着來判斷,臉上全是血污,在人羣的夾道中昂着頭,彰顯着他的倔強。跟在他後邊的是幾個民兵和一個端着個玻璃茶杯的老傢伙,這傢伙太好辨認了,右邊臉頰銅錢大小的一塊豬肝色的痣,湊近了保準能看出豬鬃般堅硬的毛髮來,正是老頭子描述過的“死老鬼”!
看來老頭子失手了。
他們將老頭子綁在那棵樟樹下,赫然有人給“死老鬼”搬來一把椅子讓他坐在邊上,滿臉的不屑和得意。隨着他不時揮動的手勢,一個壯碩的傢伙用一截麻繩劈頭蓋臉的使勁抽向老頭子。真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景象,將對手綁在樹上,自個安穩的躺在邊上,一手端個茶杯,另一手遙控着刑罰。
人們翻開史書時,往往對古代暴君的總總行爲覺得不可思議,難以理解。我看不然,殘暴就像是無形的蛆蟲,從來都潛在很多人的骨髓裡,只是需有合適的契機誘發它罷了,“死老鬼”眼下的表現就是最爲真切的體現。
圍觀的人羣黑壓壓圍了個半圓,似乎感受殘暴也可以帶來愜意。我使勁擠進去,沒有思索,沒有猶豫,我要終止這一切,決不能讓老頭子在我面前遭罪!
我剛站到最前邊的一排,老頭子的眼光就直射了過來,顯然依舊神志清醒、感覺銳利,他一眼就認出了我,不斷搖着頭。我明白這種無聲的語言,讓我剋制住,不要輕易舉動。說白了就一點,怕我惹麻煩、擔心我的安危。這種眼神像一道閃電,劈開層層枷鎖,使心底的火焰騰騰而起。這種眼神我曾領略過一次,那個被越軍綁在池塘邊的老頭也曾給過我同樣的眼神。那一次,我沒忍住,這一次,更不可能了!
我三步並作兩步,徑直走到了“死老鬼”身邊,他那疑惑的眼光剛剛落在我身上,我手裡的鋼刺就頂住了他的脖子!
**開始蔓延,子彈上膛的聲音稀里嘩啦響成一片,眼睛看過去,我面前全是排成半圓的槍口。
這種局面並沒有讓“死老鬼”屈服,他乾笑起來,聲音如兀鷲的陰嘯。那些民兵也並不畏懼一柄鋼刺,槍口慢慢朝我靠近。
我接受不了這種被動,改變這一切也實在簡單,我乾脆收起了鋼刺,冷兵器時代過去太遙遠了,它沒有什麼威懾力。那麼,看看現代的美國貨吧,我把一顆手雷拔去了保險,高高舉起!
場面終於變成了我理想的模樣:所有槍口都不動了,明白過來的百姓開始四處逃散。慢慢的,端槍得民兵也開始挪動腳步往後退去。
看來大家都很清醒,知道無論如何都無法一舉解決手雷的危險。既然如此,就該我提條件了。我示意他們解開老頭子。那個壯碩的傢伙聽從了,很麻利的解放了老頭子。
我要是他,就絕不如此聽話,因爲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考量,他都是死定了的,誰讓他是“兇手”呢?無論我能否逃脫,都會解決了他的。顯然,他並不明白。
“能走嗎?”我問老頭子。
“腿腳好着呢!”老頭子響亮的應道。
“跟着我走”,我說完,一手拽着“死老鬼”的衣領,一手高舉着手雷,一步一步朝外邊走去,老頭子緊跟在我身邊,後面自然是一排的槍口在跟着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