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耗費了很長的時間,不能在此地久留了。老頭子如果沒有被俘,也一定離這很遠了。我開始轉移,沿着大致的來時的路。
擔憂越來越厚重,讓我忘卻了自身的危險。老頭子不像我一樣,能夠在草葉尖子上飛,而且還有極具威懾力的狙擊槍。他只有一支老式的單發步槍,只有區區四發子彈,而且開過槍,暴露過位置。這樣想起來,我的心頭愈發陰雲重重。我想起蜘蛛死後,我的被俘遭遇。也是一支槍,兩發子彈,沒有一點反擊的機會。老頭子怕是凶多吉少。
我敢肯定老頭子是故意開的槍,目的是分散越軍的注意,而且從距離來判斷,營地到他的藏身地應該比我所在的位置更近。我只受到兩個小分隊的追擊,他估計遭遇到的會更多。也許正是因爲他的分擔危險,我才能夠這麼幸運。
假若他出事了,我該怎麼辦?或許可以幫助阿姨和大姐脫離越南,以此來讓他心安。可是,她們在哪裡呢?糟糕!我又忘記了問。哪怕是一頭豬,只要滿月了,估計就比我要聰明,真是十足的蠢蛋!
擔憂與懊惱折騰了我很久很久,只記得趕路,一整天都忘卻了吃乾糧,忘記了喝水。夜色降臨之後,我疲憊得有些恍惚。
我在一個山谷裡停了下來,四周的山形似乎又模模糊糊的熟悉起來。不管那麼多了,歇口氣再做打算。出於對蛇的恐懼,我又爬到了樹上。
月亮隱隱約約的躲在烏雲背後,像似一個發黴長毛了的烙餅。山谷裡沒有一絲風,蛐蛐也不搭理我。似乎整個世界都抽空了,只剩下我,甚至靈魂也逃逸了,唯獨疲憊的軀殼留下了。
逃脫了?被抓了?還是被子彈打中了?腦海中只剩下對老頭子命運的揣度。依稀里看見模糊的幻像:
呼嘯的子彈、老頭子的屍體、大姐的哀嚎……。
猛然射過來的一束光亮,讓我幾乎從樹上跌落下來。
光亮來自山谷對面一處低矮些的山坡頂上,像是手電,也並非特意射向我的,像是在搖晃。因爲距離較遠,也並不強烈,只是我陷於混沌之中,猛然間有些吃驚。
晃動的手電讓我想起那個雨夜,我和蜘蛛趴在路邊所見到的倆人緊緊相擁的情景,那個夜裡也閃過手電的光。
可不就是嗎?我猛然驚覺了:難怪感覺山形熟悉,原來就在A點不遠處。那手電的位置可不就是我和蜘蛛發現過的炮兵營地?
兩個念頭在我腦海裡爭執起來。一個是去看看蜘蛛,我那草率的掩埋不知道被雨水沖刷成什麼摸樣了?另一個是摸去那個炮兵陣地,幹掉他們爲蜘蛛報仇,因爲我一直認爲那奪取蜘蛛性命的炮火就是來自他們。
最後的結論是:先去陣地取得戰果,然後去找蜘蛛,向他述說,讓他心安。這是個不錯的主意!若不然,我跑到他的墳前能說什麼呢?向他描述我滿腔的擔憂和失落嗎?那他必定會再次笑話我感情豐富。
夜色纔剛剛成熟,我還得等,深夜纔是我的時機。我可以嚼點肉乾、補充水分,然後還可以稍事休息。因爲接下來的事情可能出現不理想的結果,萬一失手,就像是捅了馬蜂窩,想要逃脫可就很困難了,畢竟他們有的就是迫擊炮。再則,他們的炮火精度我是早有體會的,這一點,蜘蛛就能證明。
但我還是有相當的信心。以前宿舍來過一位戰友的同鄉,他就是炮兵連的,還是偵察兵。他曾滔滔不絕的跟我說起怎樣摸到敵人陣地前沿;怎樣在幾秒鐘的時間裡固定好三腳架、架好觀察鏡;怎樣向炮手報告射擊參數;隨後又是怎樣趴在地上等候炮彈的呼嘯而至。他的這些描述只是讓我當時覺得神奇,原來炮彈還是需要人來充當眼睛的。但此時,我所感興趣是他所提到的:炮兵陣地基本就是幾支手槍,自身安全完全依靠附近的步兵。
這個只是個營地,算不得陣地,他們的附近應該沒有什麼步兵。就算有,等他們趕到,怕是隻能幫忙收屍了。
在等候的時間裡,我又開始胡亂遐想,還感嘆起戰爭的神奇。可不是嗎?沒有炮火的掩護,步兵根本無法向陣地推進;可失去步兵的保護,炮兵就是一塊沒有骨頭的肥肉。估計宇宙之內,再沒有哪種生物能夠設想出這種搭配了。
再精密的設備也會出問題,再合理的搭配也會出意外。誰會料到一個蹩腳的狙擊手會在他們的腹地盯上他們呢?因而我的機會相當理想。
蜘蛛的血債其實已經差不多討還過了,這也是我之前殺人的理由之一;然而這種債務不是算盤能整利落的,不是數目對數目就能抵消的。何況老頭子可能遇害了,這是我遏制不住的動力。儘管老頭子的遭遇與他們並無直接關係,但這不能說明他們的無辜,我早已經不相信無辜這種說法了。所以,我勢在必行,也志在必得。
從山坡摸上去,解決哨兵之後,要找到迫擊炮彈,儘可能多找到幾枚,然後遠遠的將炮彈扔進營房裡,當炮火轟鳴之後,就算大功告成。我在心裡嘀咕着,又似乎在和戰友商量着,是最近幾天一直和老頭子商討着行動造成的習慣思維?還是蜘蛛真的就在我身邊?我不清楚。
好不容易那模糊的月影越過了頭頂,該是子夜了,死神時間!
用草汁抹了抹臉,我幾乎是毫無顧忌的下到山腳,越過公路,直撲那個小山包。似乎後面有蜘蛛在替我掩護,這種感覺很奇妙。
山坡頂上的月光似乎比山谷裡明亮了很多,可以不費勁的辨別四周。兩個不知道是帳篷還是蓋了僞裝網的營房相鄰着,中間是空蕩蕩的平地。稍稍打量之後,我摸進了小一些的那間營房,太順利了,居然連個哨兵都沒有。他們也太過安逸了,好歹是個駐地,怎能不安哨位?
營房裡黑暗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我做好隨時搏擊的準備,然後劃亮了一根火柴。光亮照亮了眼前的一切,這讓我大吃一驚。
滿滿當當的全是木頭箱子,毫無疑問全是彈藥。只有角落上留了一塊空缺,卻也不是空的,架了幾塊木板,一個士兵躺在上面,邊上有一盞很小的油燈。
膽子真大,敢在火藥堆裡點油燈!我乾脆就把油燈點上了。這時候,我看見了一張極白的臉,被凌亂的髮絲遮過一半。
我不打算驚醒他,他卻及時的醒了過來。轉過臉、睜開眼睛、掀開被子的那一刻,我猛然意識的這個是個女兵!
驚恐萬狀全都表現在她身上,我把手指頭放在嘴邊示意她別發出聲音。這是很奇怪的,因爲我完全可以用更可靠的行爲來制止她發出聲音,只需掐死嗓子,用鋼刺捅上幾個窟窿就可以確保萬無一失。爲何選用這種商量式的冒險方法?
她很配合,自己伸手捂住了嘴巴,表明她接受了我的提議。這很好,事情能夠協商解決總是好的。但我不能太過大意,我用她脫在邊上衣服將她大致捆綁了起來。然後把越軍那難看的帽子揉成一團,示意她張開嘴。因爲有她的合作,這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我用鋼刺撬開一個箱子,很是意外,竟然是罐頭!這不是美軍纔有的高檔享受嗎?換過一種樣式的箱子,撬開來一看,還是吃的!壓縮的餅乾,包裝卻很親切,拿油燈下面一看,幾乎是五雷轟頂,居然印着“上海食品廠”。這般,用蘇聯的AK、吃美國的罐頭、嚼中國的餅乾,悍然如聯合國派出的部隊。
很驚訝,也很失望。陸續撬開好些個箱子,終於看到了彈藥,不是迫擊炮,是手雷,美製的手雷!在油燈下青灰髮亮,小方塊的凸起,細柔的頸脖,真是服了美國人,一顆手雷都精緻像是工藝品。這玩意據說威力強大,那些漂亮的小方塊在炸開之後全都是奪命的彈片。不管從哪方面比較,都比咱們的手榴彈洋氣太多了。可不就是洋貨嗎!只是扔起來沒有手榴彈順手,也不容易扔得遠。
沒有發現我已經學會使用了的迫擊炮彈,我盯着這些手雷慢慢醞釀出一個陰謀。
我拿出十多顆來,從那女兵的被子上撕下一大塊布來,將這些可愛的精靈包裹起來,然後又單獨拿了兩顆,摸到另一個營房的門邊。用一小段布條將兩顆手雷的手柄和彈體纏在一起,然後搬來一塊石頭壓住了布條的兩端,確認沒有問題之後,小心的把保險拔去,又把那一包手雷緊挨着放邊上。
簡單解釋一下我的構想,如果有人推開營房的門,就會推開那塊石頭,那布條的兩端失去壓力之後就會鬆開,手柄就會彈起,拔去了保險的手雷就會爆炸,緊跟着就會引爆那一包手雷。當然,這只是我的構想,爲了防止失敗,我回到女兵的營房,又往身上塞了好些個手雷,罐頭和餅乾也各拿了一件。這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待遇,試想有幾個士兵能夠裝着中國的餅乾,喝着美國的罐頭,玩着美國的手雷?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正要離開,我猶豫了:這個女兵怎麼辦?她應該是營地裡惟一的女兵,所以才單獨睡在這“倉庫”裡。那個晃手電的是她嗎?那個雨夜裡在路邊與人相擁的是她嗎?基本可以肯定就是她。害怕或者是因爲僅着單薄內衣帶來的寒冷讓她瑟瑟發抖着。
我不想殺她,但那些手雷一旦工作,兩間營房都將無可避免的被撕成碎片,她自然無可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