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的時間裡,大家都明白快靠近越軍的防線了,自覺的控制着腳步、儘量不發出聲音。
又走了很久,直到看見遠處的山坡上有一點火光,高個子才讓大家停了下來,回過頭來對我說:再往前就到了。
“那是哨兵?”我指了指火光的位置。
“是,這邊山坡上也有,山坡那邊還有一個很大的營地,我們在那挖過壕溝”大個子越說聲音越小。
顯然,他緊張了。
“找個地方休息”我對他說道,語氣裡似乎對他剛說的內容不屑一顧。
“他們有狗嗎?”我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好像沒有看到過”高個子說道。
我開始安排我的計劃:等到天微微亮,高個子裝作押解他們三個的樣子,儘量不暴漏的從山谷裡穿過去,前面一段應該不會被發現,接近哨兵下面的時候就難說了。我會在某個地方躲藏起來,瞄準哨兵,一旦哨兵發現他們,我就開槍擊斃他,槍聲自然會吸引其他人的注意,那他們就有機可乘,這時候要儘快的翻過前面的山坡,然後就算大功告成,我就開始往回撤。
“如果還有其他人也發現了你們,你就掉過槍頭朝我在的方向開火,然後朝他們大聲喊,說有狙擊手!要用他們的話喊。”我對高個子補充道。
“那哥哥你不是很危險?”女人想到了他們都沒注意的問題。
“我是當兵的,我能應付”我一半算是回答她,一半像是給自己打氣。
一隻闖進蜂巢的昆蟲想要全身而退,怕不是那麼容易。這一點,我很清楚。
“記住,有機會就一直跑,要快,要記得去交我的信”我再次叮囑高個子。
該說的都說完了,接下來就是看我們的表現和天意的安排了。我開始趴在膝蓋上休息。
他們輪流過來說了很多話,大致內容是他們家住哪裡,叫什麼,讓我以後一定要去他們家做客。這些淳樸的人吶!這會了還有這麼理想的願望。
我其實睡不着,但又不能不故作輕鬆,只能趴着不動。任由他們輕聲的嘀咕着。
天色微微有了點變化,我拿出一點肉乾來,每人分了一點,沒再說什麼。自己也嚼了點,接下來可是需要體力的。
又過了一會兒,我示意高個子可以行動了。他們一個個都過來向我道謝,叮囑我要小心。女孩子最後過來緊緊的抱了我一會兒,一句話也沒有。
“如果被發現了,我還沒開槍,你就要先向我開槍”我對着開始離去的高個子說道。
看着他們輪流消失在晨霧裡,我開始朝上坡上爬去。
我在距離那個哨兵大約四百米的地方爬上了一棵樹,嘗試了很久,發現這行不通。總有風,樹總會搖晃,我原本就是蹩腳的狙擊手,這樣就更不靠譜了。於是又靠近了一些,幾乎與那哨兵處在了同一水平高度。
哨兵靠在一棵小樹邊,似乎正陷在睏意中。上天保佑!我移動槍口,很快找到了高個子他們的痕跡。快了、快到那邊的山谷了。
他們似乎很緊張,速度有點快。我從瞄準鏡裡掃視了四周,那邊的山坡似乎沒有哨兵,看守這個山谷的應該就是距離我不過三百米的這一個。
我的瞄準鏡輪流落在哨兵和高個子他們身上,心裡着急異常:別急啊、低下點身子,稍微拉開點距離啊……。我在內心暗暗對他們說道。
這是我的疏忽,一味的裝作不在乎,對他們叮囑得不夠。他們幾乎靠在一起,萬一被發現,子彈很容易擊中其中一個。
我不再看他們,開始死死的盯着哨兵,決不能讓他開槍!
哨兵很配合,兀自靠着樹幹一動不動
深山的清晨,空氣涼颼颼的鑽進胸腔,沁入心脾。
我重複了很多次狙擊注意事項,儘管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哪怕這樣理想的距離,其實很有把握,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他們應該到了山腳了……應該開始爬坡了……這傢伙應該是睡着了……很多念頭在腦海中閃現。心跳又快了,槍有些端不穩了,哨兵的側臉在我的鏡頭了晃悠起來。
穩住……穩住……,我不斷提醒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汗珠子冒了出來,這可是大早上的,看來我不但笨,而且心理素質也不過關。
我死死的盯了哨兵很久,猛然想起這也很危險,因爲他周圍的情況完全在瞄準鏡之外、在我的視野之外。我開始用上回的辦法,左眼一睜一閉。
這真是一個及時的調整。我很快發現有另一士兵出現了,他是從另一側爬上山坡的,看起來像是來換崗的。
我發現這一不妙情況之後,馬上就發現這傢伙正盯着對面的山坡眺望。高個子他們此刻就在那裡,應該快接近山頂了,快成功了,也更容易被發現了。
果然,他突然端起槍瞄向了對面。
我開槍了!
等我調整回槍身,我發現他倒在了地上,瞌睡的那傢伙像是剛剛被驚醒,有點不知所措。
我迅速瞄向他,他卻突然躲到樹背後去了。是個機靈的傢伙,他從同伴身上看出了子彈射來的方向。
然而那棵樹不過碗口粗,不能完全擋住他的身體。我瞄着他肩膀的位置,貼着樹幹邊緣扣下了扳機。
子彈有點偏,樹幹被掀去了很大一塊,他在樹的後面倒了地。
真是好槍,這樣的距離,一般的步槍穿透樹幹是做不到的。我正在欣喜,突然感覺有破碎的樹葉落下來,緊接着就是AK的掃射聲。
我被發現了,是與我所在的山坡相鄰的一道山樑上,有兩個士兵邊跑邊朝這邊開火。
我對移動的目標沒有把握,但現在還不是撤離的時候,高個子他們可能還沒有完全翻過山坡,還需要我再爲他們爭取點時間。
我滾動着離開原來的位置,估計開火的那兩把AK距離我的位置接近五百米。這種距離就算他們打光兩個彈匣,擊中我的可能也好比發現一個有兩個蛋黃的雞蛋。
接下來怎麼辦?槍聲會很快吸引其他士兵的加入,而且一定會有迫擊炮,也或者就有真正的狙擊手。
我告訴自己不要緊張,不去在乎不時落在附近的子彈,在瞄準鏡了耐心的搜尋着高個子他們的身影,上上下下都沒有發現。卻猛然發現那山坡頂上有一個越南士兵的影子!
必須幹掉他,我開始調整瞄準鏡上的旋鈕,卻發現已經調到了最大,用虛線判斷了距離,乖乖,八百還要多。
這是個考驗,然而我很快釋然了,原來那不過是一件掛在樹杈上的越南軍裝。我這纔想到那是高個子留下來的,是爲了提醒我:他們已經過去了。
我突然有一種朝那邊衝去的慾望,只有八百米,衝過去就一切安靜了。衝過去就有吃的、喝的、能睡牀上、有戰友了……。然而我不能,還有人需要我回去。
興奮幾乎讓我忽略了危險,我貓着腰,拎着槍開始朝來時的方向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暴露。計劃似乎出奇的順利,我很快就到山谷,開始沿着山谷狂奔。
就在我以爲已經足夠遠了的時候,一股氣浪將我向前推出去好幾米遠。一開始,我還以爲是踩到了地雷,倒地後,發現四肢依然都還完整,才知道那是炮彈,但卻不像是迫擊炮。管它什麼炮,我只有趕緊跑。
然而事情開始有了點麻煩。我從草叢裡趴起來的時候,發現腰的右邊有點疼,這倒沒關係,問題是左邊的腿似乎因爲這疼痛而有點麻木,使不上勁,直接導致我邁出第一步就又跌倒在地。
接着呼嘯而來的炮彈就在十多米開外炸開,若不是我已跌倒,怕是又會將我掀出去很遠。
必須迅速繞過前面幾百米處的那道彎,若不然,這炮彈很快就會撕碎我的。我開始手腳並用的往前移動。耳朵裡哄哄的響,什麼都聽不見,又似乎真真切切的聽到很多奇怪的聲響。
大姐的叮嚀、青蛙的唧呱、女孩的曲子……。
炮彈接連呼嘯而至,一顆接着一顆的往前延伸。地面劇烈的顫動着,空氣被一次又一次的擠壓成氣浪,把艱難爬起的我衝得搖搖欲墜。
要不就直接落我身上,要不就讓子彈來對決!我在心底對着老天怒吼。因爲這根本就不是常規的戰爭:數量尚不明確,但決然不會少的隊伍對抗一支槍,居然還動用炮彈,我由衷的爲此憤怒了。這不奇怪,憤怒通常會在兩種情況下出現:一種是你被欺負了;第二種是你正在被欺負。而這時候的我是兩種情況兼具。
炮兵被稱爲戰爭之神,我以爲也不全對。不斷升騰起的煙塵漸漸瀰漫山谷,這可正好成了我的保護。
我拖着麻木的左腿踉踉蹌蹌的繞過了那道彎,心裡很清楚這樣的速度絕對擺脫不了他們的追擊。對於我來說:計劃成功了,但眼前的戰爭就要失敗了。
美人計、空城計、反間計、……。我把三十六計中的敗戰計默讀了一遍,卻發現只有最後的“走爲上計”與眼下沾點邊,可那也得我能走得動啊。
走不動就躲吧,我已經躲過很多次了,或許上天再眷顧我一次也未必可知。我在剛剛繞過那道彎的時候就停了下來,開始尋找可能的藏身地。既然是躲,越危險就越安全,離他們越近才更有躲過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