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場冒起的煙霧開始升騰到半空,遠遠就能看見,整個木場如同一個火盆,燒得很旺。我並沒有因此有所欣慰,只是希望那女人的描述、那兩個持槍人的補充和這熊熊的烈火能夠讓他們產生我所希望的判斷,那就是:一切都是我乾的!不用費心猜疑他人,繼續通緝我就行了。
我原本想遠遠的繞過鎮子回到草屋那片山林。可是不行,這邊的山樑翻過去是很大的一片農田,還有公路。靠近了很容易暴露,現身之後再逃跑也很困難。但如果不翻過去,就得沿着鎮子邊緣的山坡繞很大一圈,也極其危險。既然沒人追來,那我就等吧,等到黑夜來爲我掩護。
這段時間裡,我已然是夜裡的遊魂了。
但在這個山坡等上一整天,也是糟糕的,他們已經知道了我的所在,而且此刻,鎮子上的人也必然全都知曉了:黃蛇和黑鬼都被我殺了、木場也被我燒了,這殺人放火全佔了,沒有理由輕易放過我。
我翻過山樑,把臉頰上的血抹在路邊的一個樹杈上,再沿着小路往下走了一段,故意留下了明顯的痕跡,然後跳出小路,在草叢中回到了這邊的山坡。草木繁茂的山裡,幾乎每個山谷都有小溪。雖然耗費了很大精力,但最終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藏身地。
一道瀑布的下面有一個凹進去的小巖洞,我縮在裡面,瀑布就是天然的掩護。
周身都泡在水裡,只能露出腦袋來吸氣。有很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飢餓好辦,喝水來應付,而且極其方便。但是熱量很快被水流帶走,我漸漸感覺到冷,先是包圍着皮膚,然後鑽進肉裡。一段時間之後,全身的骨頭都僵硬了,牙齒相互碰撞着,連咬緊牙關都很困難。
我的判斷是對的,儘管瀑布的聲響掩蓋了其它的動靜,我卻能夠透過瀑布邊緣的水霧看到外面:十多個穿着軍裝的,三個穿着其它制服的,都帶着槍。他們瀑布衝下的水潭邊抽菸、裝水,逗留了很久。直到山坡上跑下一個人來,手指着山樑那邊和他們說了幾句,整個隊伍才匆匆離去。來的那個是普通的百姓裝束,握着火藥槍,應該是早上對我開過槍的,只是不知道我臉上的傷口是否拜他所賜。剛纔的景象表明我的計謀很可能奏效了,他們定然以爲我跑過山樑那邊去了。
我離開了水裡,實在因爲冷得厲害。並且估計他們不會原路返回,那邊有大片的區域等着他們去搜索,況且有公路,誰願意再爬山呢?我爬到小溪邊上的一棵樹上,位置是在瀑布的正上方。充足的水分讓這棵松樹枝繁葉茂,能夠很好的提供掩護;另外,有了高度,自然看得更遠,如果有人靠近,我可以很快回到水裡的巖洞去。
這一天真難熬,也許是我心裡太迫切的想要回到草屋,真不知道沒人照看的老人怎麼樣了?大姐的傷又怎麼樣了?也還想到那些傢伙們清一色的AK,我太需要一支槍了……。
黃昏,鎮子裡冒出幾縷炊煙來,數量少,分佈也稀疏。看來這鎮子也是人丁稀少,也或者貧窮剝奪了很多人家生火的必要。
夜色稍濃,我遊魂的本色再度開始發揮,自覺速度不慢,等到了那片熟悉的山林,已然是後半夜了。
草屋漏着亮光,好徵兆!
我的出現讓竈臺邊的阿姨愣了很久,我過去扶她坐下,卻沒法說什麼,只好去看老頭。老頭依然是我離開時那樣躺着,狀態卻更糟,眼眶陷進去很多,眼神帶着渾濁。
我掏出那張被水浸泡過的字據,展開舉在他眼前,重複道:他們死了,這個我拿回來了,他們都死了,字據回來了……。
老頭子漸漸有了點反應,我趁機給他喂水,卻嗆到了他。阿姨也過來了,扶他半坐起來,輕輕拍着他的背。他伸手接過那張字據,看了很久。果然如我所料:他的眼睛裡開始有了一絲光澤。
“死……了?都……死了?”他問。
“都死了,昨天晚上死的”我說。
“你看這衣服”我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說:“你家裡找到的”。
老頭子確信了我的話,緊接着就問起梅兒。
我說她沒事,在山洞裡。心裡卻恨不得飛回洞裡去,因爲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但現在,先應付好老人吧。
讓阿姨看着老頭,我去準備飯菜,這才發現之前我給準備的全都擺在邊上,已然放壞了。鍋裡剛放了一點水,斑斑鏽跡都還沒洗去。看來我離開後,他們就沒再吃過東西。
我在稀飯燒好之前,先給他們端去兩碗米湯。阿姨給老頭喂着,我開始感覺到欣慰。
我記得離開的時候,老頭子的情況可比阿姨要好些,沒曾想先爬起來的卻是阿姨。女性面對困境的堅韌真是令人歎服,一定是因爲老頭子需要照顧,所以她知道自己必須爬起來。
稀飯好了,裝好了我和大姐的那份,我回到臥室叮囑他們好好吃飯,告訴他們我要去給大姐送飯,明天早上再過來,也說不定和大姐一起過來。我承認,最後一點純屬謊言。
趕回到巖洞裡,我喊大姐,一點回應都沒有,恐懼頓時遊遍我的全身,給油燈續了點油,點亮了看去:大姐像我離開時那樣一動沒動過。
把油燈拿近了,仔細看去:她的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雙目緊閉,眼眶周圍的浮腫消去了不少,嘴脣乾裂出了血口子,呼吸很短,卻很急促,我摸了摸她額頭,糟糕,她在發燒!
我顧不得太多,先一點一點的往她嘴裡滴稀飯裡的米湯,起初是沒有任何反應,漸漸的我看到了她似乎在吞嚥。這太好了,能吃進去點東西就一定會有希望的。我開始允許米湯裡有幾顆飯粒,漸漸的看到了她微微的咀嚼。
“你不是逃跑了嗎?”大約餵了小半碗稀飯後,大姐說話了,眼睛還是閉着的。
“我、我沒跑,去拿東西了”我猛然醒悟:折磨她的不僅是傷痛,還有絕望。
可不是嗎?一家子都動彈不了的情況下,我卻消失了。阿姨之所以起來了,估計也是因爲絕望。他們都以爲我是逃跑了。
“爸……爸……”大姐接着說。
“沒事,都沒事,他們都吃過飯了”我趕緊說道。
“幫……幫他們,下……輩子,我報答你”大姐慢慢的說道。
“說什麼呢,你放心,都會沒事的”。
大姐的話讓我心頭一緊,我開始害怕,真怕她會出事。
我去溪邊裝了些水,回來查看她的傷口。
輕輕揭開她身上的衣服,我的心頭又是一緊:別的傷口都結了黑色的痂,左邊的胸口上卻有一大塊污血,皮膚爛開了銅錢那麼大的一塊,露着一層腐肉,附着膿血,整個胸都水腫得半透明似地可以看到裡面烏紫的血管。仔細查看一番之後,我確信這就是大姐發燒的原因。
我想到過一種處理傷口化膿的辦法,那是在一段介紹青黴素發明的內容中說到的,就是用通紅的烙鐵把傷口燙焦。
這是我無論如何做不到的,我想起把鋼刺燒紅了烙上去的情景就不寒而慄。這種痛苦足以讓人昏死過去,用槍口頂着我的腦殼,我也決然下不去這手。
我沒法處理這塊傷口,只能用布條蘸水敷在她的額頭,幫她降溫。
“前幾天,爸爸說:你是個可靠的人,說我們家沒兒子,他很想你做女婿,這樣就有半個兒子了。”大姐慢悠悠的說。
我猛然想起那天夜裡,老頭子說和我談娶媳婦的大事的時候,大姐臉上隱約閃過的緋紅。卻原來是真有其事的,他們一定和她說起過了的。只是我沒有想到。
“我現在這個樣子了,爸爸肯定失望了”大姐接着說。
“別這樣說,你沒事的”我無言以對,只能這麼蒼白的安慰道。
“我以前還偷偷想過,自己覺得不太醜,你可能不會嫌棄的,現在全完了……”大姐自顧自的接着說。
“誰說你醜了,你不醜,臉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我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嘴巴有多笨。
“都被那倆畜生侮辱了,哪裡還能嫁好人”大姐嘆息道。
“他們死了!我殺了他們!”,我告訴她道。
“啊?真的啊”大姐睜開了眼睛。
“你看我這衣服”我指着身上的衣服,證明我去過了鎮上。
“用這個,捅了他們很多窟窿”我又拿起鋼刺做了幾個捅的動作,我希望她能想象到那種景象,要得到安慰,沒有比看到那個過程更合適的了。
“字據也拿回來了,給了叔叔”我接着說。
大姐定然相信了,卻不再說話,我開始剝些花生喂她。心裡在暗想着另一計劃:爲她找藥!
我問她鎮上有沒有醫院或者小診所,她卻一句不回。
“我不會和你說的,你上次問那麼多鎮上的事,我要知道你是去殺他們,一個字都不會和你說”大姐這樣回絕了我反覆的詢問。
我只好打住,胡亂喝完了稀飯,每隔一會,就把她額頭上的布重新蘸水敷上。
“以後回去了,你會幹什麼?”大姐突然問道。
“回部隊”。
“我是問你退伍以後”。
“不知道”。
我確實沒想過,蜘蛛會開拖拉機,也能去做生意,他那麼會判斷,人說商場如戰場,他應該適合做生意。但是好像我們縣城的商店都是國家的,不知道他能不能做生意,但他一定會有很多辦法的。臉蛋胖乎的李大偉說不定已經在部隊學開卡車了,以後可以做司機。我只會打槍,似乎別的都不會,種地又怕蛇,還怕毛毛蟲,真是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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