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停下的時候,已經在大山的極深處了,依稀有月牙掛在雲彩的邊緣,卻少有星光,看來雨天尚未離去,也許正在醞釀新一輪的雨水。{本書首發站}(《奇》biqi.me《文》網)家鄉的老人們常有善於看天猜天氣的,而且十有**差不離,遺憾的是我並不知曉。
一隻腳上的布條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另一隻腳雖然包裹完好,卻也滲出了血跡。長時間的奔跑讓雙腳充斥着血流,血管膨脹着,伴隨着心跳起伏搏動,腳底的疼痛也隨着這規律一陣一陣的傳來。人真是很奇怪的物種,小時候鉛筆刀割出的小口子就夠疼得呲牙咧嘴的,這會兒創口無處不在,疼痛卻只是一種感覺,還算強烈,但並不難受。
我背靠着樹幹坐了下來,起先是寧靜,萬物死絕了的寧靜,連空氣都不存在一般,只有心跳聲和太陽穴附近的血管裡傳來“呼呼”的血流聲。漸漸的,山林開始復活了。是從一聲蛐蛐類的叫喚開始的?還是某一枝樹枝的伸展開始的?我分辨不清,漸漸就活成了一片:嚶嚀細微的、渾厚嗚咽的、尖銳急促的,一樣不缺;有節奏的、沒規律的,遙遠的、臨近的抑或在往來穿梭的,全都混成了一體,演繹着超乎尋常的協調。唯獨我是外來的,不相干的,如偷兒一般不該出現的。眼睛裡的畫面間或清晰、間或迷離。灰黑灰黑的一片之後又漸漸散開來,分出無數層次:乳白的、灰白的、深灰的、全黑的甚至還有偶爾閃亮的,有真實的、有虛無的完全是一個蠕動的**。一切都混沌了,糊塗到我忘卻去體驗劫後餘生的喜悅。
有一種聲音漸漸明朗,像是有力又悄然的腳步,似乎越來越近又彷彿不曾移動。
有一團黑影慢慢成型,像半截枯樹的樁子一動不動,又好似聚成一團的草叢隨風飄搖。
腦袋猛然反應過來:這是真實的,!是一頭熊。
我見過熊,距離家鄉不遠的幾個偏僻村子就曾獵殺過熊。我所見到的是被火藥槍打出很多個窟窿的死熊,看不出有什麼可怕。那時候,獵手們回到村子裡故意把它擺在路邊炫耀戰績,而我純粹是跟隨母親走親戚的外來看客。雖然聽不明白獵手們興奮難當的誇耀之詞,但還是能體會到他們那種自豪。就如同孤身一人端了敵人碉堡的英雄一般。可眼下我不再認爲他們那時的表情太過張揚,那些喋喋不休純屬炫耀,因爲我感到了恐懼。首先,這來到跟前的傢伙是活的;其次,我不像獵手們一樣手裡握着火藥槍;再則,我在戰略上完全被動,它突然出現在眼前,我尚癱坐在地上毫無戒備。我的恐懼也許並非全無道理,在這荒山野嶺深處,我的身體結構未必強過於它,至於行動力,那更不是一個等級。
上身**的肌膚是否被它看成了晚餐?獵人們說過的:熊是會吃人的,而且那些偏僻村子裡有過黑瞎子傷人的事實。
它黑乎乎的就在我跟前,低沉的聲響從喉管裡“嗚嗚”的傳來。我在大吃一驚並迅速被恐懼包圍之後足足怔在地上十多秒,它就這麼看着,儘管我看不到它的眼睛,但我確信它在尋找下嘴的最佳位置。
不能再等!接下去就是它張開大口迎面撲來。
我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朝它揚去,這猛然的行動顯然超出它的估計,它像彈簧一樣後退了好幾步。這是我期望的結果,我迅速躥上樹幹,使勁爬將上去。我聽說過熊會爬樹,但眼下這是惟一的選擇。如果它跟上來,至少我在上頭,算是佔有一點“地形優勢”。我攀住了樹枝,穩住身子之後,發現這傢伙果然不打算放棄,靠近了樹幹,幾度直立起身子來像要開始攀爬,幸好最後又都回歸了地面。但是並不離去,在離樹幹兩、三米的地方坐了下來,擡着腦袋守着我。
持久戰?這也是一種糟糕的局面,因爲我無路可逃,而且不知道這種僵持需耗時多久,我原本希望通過和搜捕的人羣拉開的距離來做休整。可這一來,這種距離是否在逐漸縮短姑且不論,重點是必須時時警惕、隨時準備肉搏,休息的打算成了泡影。
它不時晃動腦袋左右掃視一番,或者用前爪抓腦袋,然後再死死的盯我一會兒。似乎在表達着一種態度:小子,你就掛着吧,老子就在這兒等着。
我接着再爬上去一截,然後在一處粗壯的樹杈上選擇了一個較爲舒適的姿態坐了下來。如果它能明白,它應該知道我的意思:不到萬不得已,你休想我下來。
一座茫茫大山,漫無邊際的黑夜,半輪時隱時現的殘月,一個人,一頭熊。我們就這樣僵持了好些個小時。直到黎明的黑暗開始消退,附近的景物再次依稀可辨,月牙都已遠遠西去,它才選擇了放棄,起身慢慢悠悠的消失了。真是的,想要開葷,抓只野兔並不麻煩,何苦與我這般苦耗。
我不會立即下來,鬼才知道這傢伙是真的離開,還是故意創造一個回馬槍的機會?稍有鬆懈之後,睏意洶涌而來。
我知道不能睡,有兩種危險,第一個是可能掉下去重入熊口;第二個是這種狀態下睡覺很容易忘記時間,別等到日上三竿,猛然驚醒後發現屁股底下一排的槍口。熊的放棄不知真假,敵人的搜捕卻多半不會就此打住。
很困很困,而且開始覺得很冷很冷。光着膀子掛在樹杈上大半夜,能量的消耗不可低估。我摸索着清點身上的傷口,一寸一寸的摸去,疼痛時不時的甦醒過來,這很好,可以抗衡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