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到,我還能夠看到你,”我走到少女面前,喃喃,“你過得不好。”
唐詩惡狠狠地咬着牙,“你這混球躺在牀上要死不活,我當然開心,怎麼會不好?”
我無奈地笑笑,揉了揉她的頭髮,“小詩,對不起。”
“你少來!”唐詩拍掉我的手,“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我的聲音變得和言鏡一樣,柔和輕緩,敘述的內容卻不是如此。
“前幾天我覺得很乏,像是沒有睡好那種。我以爲是累了,沒有放在心上,可是漸漸的,事情變得嚴重。我變得越來越嗜睡,我打聽到陵異事務所,去拿了一瓶藥,也就是我見你的最後那一晚。”
喝完藥,我睡得很迷糊,覺得自己變得好輕。等我睜開眼,看到的卻是地板。我以爲是自己滾了下來,想爬上牀,卻看見--看見我自己躺在牀上。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就醒不過來了。”
“你騙我!”唐詩咬牙切齒,“要是真像你說的,那藥爲什麼要讓我也喝下去?!”
我沉默了,而後說,“總之,我絕對不會害你--”
話沒有說完,我的頭又開始劇烈地發疼,疼得我眼前發黑,望着焦急喊着“言鏡”的她,勉力擠出微笑,再無意識。
不過半分鐘,我就恢復了清醒,一股噁心感涌上喉嚨,扶着牆壁一陣乾嘔。好不容易止住,我抹了抹嘴巴,虛弱地說,“他來了?”
唐詩眼裡的光頓時黯淡下去,“他還在周圍嗎?”
我四處看了看,搖了搖頭。
這讓唐詩徹底斷了希望,搖搖欲墜地站起來,走向病牀前,“連最後了……你還騙我……”
扶着牆壁,我悄聲走了出去,帶上了這扇屬於他們的門。
走到樓梯口,已是四下無人,我朝着虛空處揚頭開口,“出來吧。”
無人應答。
我有些無可奈何,快如閃電朝某個漆黑的角落裡伸手,拽到了一片衣角。
衣角的主人終於款款走出,他揹着光,逐漸露出臉來。
我笑笑,“天師大人,你的黑氣在夜裡都擋不住呢。”
東皇御勾脣一笑,“你也不差,裝鬼上身裝得挺像。”
剛剛進醫院門,我就發現背後有人跟着我,不過一直都沒有什麼動靜。想想他肯定是用了些什麼伎倆,把病房裡的事情看了個一清二楚。
我確實沒有讓言鏡上身,我只是依照他的交代和動作,照葫蘆畫瓢,表演給唐詩看。
東皇御靠在樓道上,點燃了一根香菸,紅色的煙星像只紅色眼睛,在黑暗裡一明一滅,“你看到什麼了?”
“什麼也沒有。”
他似乎並不意外,吹出了個漂亮的眼圈。
我忍着鼻尖的嗆味兒,繼續說,“那具身體沒有顏色,就是個空殼子。出現在我面前的人影,只是團淡黃色的氣流,無法長久維持,也無法回到本體裡。”
東皇御捻滅了香菸,朝我臉上吐了口煙氣,“因爲他的身體裡沒了三魂七魄,能量自然沒辦法紮根,也無法循環。”
我被嗆得直咳嗽,“那他的魂呢?”
“這輪不到你管。”他將手插進口袋裡,側臉對我說,“走,出去。”
跟着他走出了醫院大門,我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間病房。在黑夜裡亮着昏黃的光,微弱得隨時會熄滅。
我擡頭看着這個天師好看的側臉,“你希望他死。”
在他說話的時候,我看到了意料之中,甚至是認可的色彩。
他淡淡說,“我只是在做我該做的事,你這種古董怎麼會懂。”
開門,上車,他搖下車窗,扔下一句“少管閒事”,完了便絕塵而去。
我想,或許言鏡拿了什麼去和他典當了吧,比如他自己的命。
靜靜地坐在醫院的花園裡,我抱着膝蓋,眼神迷茫。這雙眼睛我還有些不習慣,我的夜晚現在好明亮。
周圍有黃,有黑,有紅,交織在一起,不斷地向我靠近。他們應當就是人殘留的能量,也有可能是死後剩下的怨氣。
“圍着我也沒用,我幫不了你們。”我將下巴搭在膝蓋上,我連自己都幫不了。
啪,有人重重地打了下我的肩膀,回頭看,唐詩兩眼紅通通的站在後面,神情冷漠。
“被那個垃圾甩了?”
我悶悶地唔了一聲,她又罵了句“渣男”,將我像提小貓似的拽起來,“官天咫,你不認得我了?”
我不自覺瞪大了貓眼,你認識我?
“前兩天你還傻着,沒想到變得我都不認識了。我們是高中同學,和……言鏡,是同一個班的。”
“我,從前有些傻嗎?”我問她。
“你那哪是有點啊,自閉症,從來不和人說話,人家欺負你都不知道。”唐詩十分懷疑地打量我,“昨兒你還傻兮兮的,今兒怎麼就變了?”
我隨即聯想到不久前那場溺斃,“遭了大難,突然開竅了唄!”
聽到這裡,唐詩嘀咕了個名字,“果然,你那個姐姐官琪真不是個好東西!”
姐姐?
這個冒出的人名讓我一個寒顫,彷彿是來自本能的恐懼。
沒等我多想,唐詩長腿跨上一輛摩托車,猛地一打引擎,發出嗡嗡的聲音,“傻子,上來!”
唐詩說,她必須時刻看着我,不讓我溜走,乾脆就讓我住在她家。我還有些慶幸,被東皇御“拋棄”之後,我總算有了個落腳的地方。
唐詩家住在個破舊的平房裡,路口的路燈都被孩子打破了燈罩,吱吱呀呀地燃着燈絲。我們不斷往裡走,曲曲折折,總算見到了她家黑洞洞的大門。
“拿着,你先開門,我停個車。”
接過鑰匙,我費力地對準着鎖芯,夜裡太黑,捅了好幾次都沒有對準。彎下腰,我屏住呼吸正要再插,一道黑影唰地躥過,留下我的手背火辣辣的疼痛感。
反射性去瞧,我頓時一愣,一隻大得像貓崽似的碩鼠蹲在我腳下,身上的毛髮油亮亮,亮着兩顆雪白的門牙,陰森森地看着我。我的手腕被它咬出了個傷口,滴答往下流血,它便低頭舔*,露出貪婪的神色。
我不知道爲什麼,我被一隻老鼠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大門這時從裡緩緩打開,一個佝僂的老太婆走了出來。她簡直比碩鼠還讓我心驚,矮小縮水的身材,皺紋密佈的皮膚,腰間還掛着一串核桃大的骷髏頭穿成的腰鏈,一雙小腳走起路來叮噹作響。
碩鼠看到她,很乖順地跑到了她身邊,老太婆踢了它一腳,罵了句拗口的方言。目光落到我身上,老太婆深深地瞧了我一會兒,突然開口,“討債鬼,你來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