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即使她不說，也已經昭然若揭。李忱控制了碧落觀，讓主持安排一場精心策劃好的吉兆。先是出現青煙，再以此引出後面的朱雀銜書檯，步步呼應。
“後來沒兩年，新帝上位，開始大肆拆毀寺廟，執行的正是李忱。當他來到碧落觀之後，殺光了廟裡所有人，只留下了我。明明皇榜上寫着，只要僧尼還俗即可，根本不會有殺身之禍。只可惜主持她們知道的東西太多，李忱不得不殺。”
我問她，“那他留下你，是爲了看守這裡，等待下一次合適的機會嗎？”
一計不成，那就再等時機。有了青煙一說做鋪墊，所有人都知道龍興寺裡面是有神明庇佑的。接下來，只要稍稍將朱雀和自己聯繫起來，比如某日路過此處，朱雀突然飛動，將口中的東西吐出來，掉在他身邊，那麼塑造出第二個倉頡，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素姝點了點頭，“他太聰明瞭，一個十五歲少女的情竇初開，他早就一眼看穿。他留下我之後，告訴我，讓我在這裡等他。那之後，每一段時間，他就會來觀裡一趟。我像是他一個見不得人的情人，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在這裡等啊等啊，等他得空來臨幸我一回。說我傻也好，我卻一次都沒有後悔過。”
“可是最後，他不是坐上了皇位嗎？”我說的有些惻隱。一個傻女人耗盡青春，用十五年守住一個陰謀，最後卻沒有派上用場。
最後一縷夕陽映照在她的臉龐上，勾勒出了清晰的輪廓，“是啊，他終於得償所願，成爲了天下最高的那個人。唯一不變的是，我還守在這一方小小的碧落觀裡，粗茶淡飯，青燈古佛，卻是再也等不來那個人罷了。就在我以爲，萬事皆休，一切都成了過眼雲煙，命運又開了個大玩笑。在他成爲宣宗的十二年時，李忱又出現在了我面前。”
舊人相見，紅顏已老愛已弛，當真是此恨綿綿無絕期。
攥緊手裡的草螞蚱，我的情緒感染到了一絲百味雜陳，“他來找你做什麼，又要利用你嗎？”
不知道何時，她的眼角已經紅如血，燙在我的眼裡，“是啊，他說只相信我一個人，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只等着從此之後與我長相廝守。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幾個遊方道人，道人在觀中的廂房中住下，整日在房中閉門不出，研製金丹。因爲李忱早已病入膏肓，壽命眼見要到頭了。”
“你別告訴我，你又老老實實地替他看煉丹了？”怒其不爭，哀其不幸，我算是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意思。好話勸不住要死的鬼，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騙，能怪誰？
“別說你不能理解，連我自己都不能理解。”喟然長嘆，素姝苦苦地一笑，“但是我認栽，只要是李忱的話，我從來不會拒絕。這次我沒有再等十五年，一個月之後，那些道人給了我三顆藥，說已經成了。”
宣宗不顧身體衰弱，快馬加鞭趕來，面對着三粒能夠長生的金丹，簡直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可是，一朝天子又不是傻子，歷代君王有多少吃了金丹暴斃的，不勝枚舉。最後，碧落這個傻女人一傻到底，自己以身犯險，吞下了一顆金丹。
“吃完金丹後，我臉上的皺紋開始消退，皮膚變回了緊緻的樣子，連白髮也轉爲青絲。李忱見藥有效，不疑有他，當即吞下一顆。可是他卻沒有和我一樣好運，而是直接雙眼暴突，蹬腿嚥氣了。說實話，到那個時候我才發現，這個又老又醜的死人，和當年那個令我一見傾心的男人，早就不一樣了。”
我看着她，“然後呢？”
她歪頭看我，“然後？然後我拿着剩下的那枚金丹，離開了。現在我都已經長生不老了，我有什麼好怕的？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因果報應來得這麼快。”
“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長生不老，你想要活，只能去偷別人的命。”
在碧落離開之後的一年，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又開始衰竭，而且是以幾十倍的速度進行。只要一天時間，她就能夠從二八芳華變成白髮蒼蒼。
停頓下來，素姝捏着自己的一縷長髮，癡迷地放到嘴邊吻了吻，“你不懂，一旦嘗過了那種滋味兒，怎麼還能接受自己變得又老又醜？所以我不再控制自己，不停地吸食人的能量，保持着我的美貌。”
我不能理解，“這樣平白無故地死人，不會被官府發現嗎？”
“發現？”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素姝一下子笑出聲來，腰都弓了起來，“那個時代，內憂外患，到處都在打仗，誰還會在乎多死一個還是少死一個？不過也許是我吃得太多的惡果，等到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發現人的能量對我不再那麼有效，即使我不停地吸食，我也還是會老，老得牙齒掉光，呼吸停止，然後死了。”
“不過，我的死亡只有那一天時間。過了那一天，我又會變回年輕的樣子，一直循環往復。”
聽到這裡，我才恍然大悟。難怪，她的身體裡並存着生和死，累計了好幾輩子的輪迴，即使是活着，也有死人的味道。
“你告訴我這一切是爲什麼？明明你剛剛還吸乾了那麼多人，總不能是想和我懺悔吧。”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話，我問道。
“因爲我需要你的幫助。”
雙眼猛地瞪大，我懷疑地看着她，“我如何幫你？”
“殺了我，這樣趙匡胤就不能成事了。”她的雙手一下子拽住我的手臂，大力到一陣陣發疼，我卻無法掙脫。就在我想要呼救的時候，她眼角的紅色一下子消退下去，放開了我。
素姝特有的溫柔聲音久違地響起，“對不起，剛剛我沒辦法控制自己，你沒事吧？”
一下子圈住女神，我扁了扁嘴巴，“總算等到你了，剛剛你那個樣子，我覺得難受死了。對了，剛剛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什麼殺她，怎麼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