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普照,萬物春榮。
涼風習習,吹落了一地的碎菊。
闌國的金陵永遠都是最祥和安逸的,若不是親身體驗,沐清怎麼也不會知道,這世上真有那種一年四季如春的國家。
整整下了一夜的雪,此刻,天明,整個大地都被披上了一層銀裝,視線一片花白。
風捲落紅點點,冬意清寒。
寂寞空庭,憑窗凝望。
是否,孤寂的季節,總容易勾起那隱藏在心底的迷茫,站在滿城風雨的庭中,記憶泛黃,總有一些捨不得,放不下。
雪,仍舊在下。
今日,她披了一件素白外衣,肩上是上次冬獵時,上官鈺打回的銀狐,一針一線,亦將其製作成精緻奢華的皮草。臉上是淡淡的素妝,本就白皙的膚色在這下滿了雪的庭院中,猶顯得病態美。
不知是狐裘的作用還是這天本就不冷,沐清竟感覺有些微微熱意。
她伸手,迎接一片雪花,可手心的熱度卻讓它一點點消失,最後化成了一灘涼水。
她笑,神情卻是恍惚的。
“真的決定要走了嗎?”
身後是一名同樣身着白衣的男子,墨發玉冠,脣紅齒白,只是那好看的劍眉微微扭起,如黑曜石的眸子,直直鎖住面前脣角帶笑的女子,恍惚如夢。
自從那個男人死後,她就一直怨恨着自己,本以爲這輩子,她都不會隨自己回來這闌國,可如今她確實來了,還住了三年。
三年,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他知道,總有一天,她會告別這裡,可他仍舊還是一如既往的與她相處在一起,甚至抱着那渺茫的一絲希望,多少個日夜,他在心底告訴自己,她不會走的,哪怕她對自己還有一絲的情義,也不會選擇離去。
所以,這三年,他傾盡心力來愛她,護她,以及那不屬於他的孩子,卻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沐清微收素指,那停留在嘴角的笑靨愈加的擴大,只是怎麼達不到眼底,轉眸,看向身後的男子,眸中恍惚一片。
多麼俊美的面孔,曾經令她一度癡狂,爲了幫他實現心中的抱負,她不惜魅色君王,如今她有了麟兒,有了需要守護的人,而面前之人,在意與否,已不那麼重要了。
念及此,她便淡然一笑,“在這裡已打擾了太久,如今麟兒已會識人,是該回去看看爹孃了。”
他緊握的手指,終是緩緩鬆開,變換的瞳孔,一點點擴散,他知道,留不住的,就如她當初的離開,不帶一絲一毫的留戀,走的那麼決絕。
她肯在這裡停留三年,已是最大的極限。
上官鈺緩緩笑開了,只是那漆黑的眸子,有着令人讀不懂的憂傷與悲涼。
“好,明日我派人送你。”
如此簡單的話語,卻令他心如刀絞。天知道,他是壓抑着多少情緒才說出這句話的,只是聽在沐清的耳中,卻是一陣恍惚。
一樣的語氣,一樣的深情,一樣的不得已。
曾經幾時,那個紅衣男子,也是這麼跟她這麼說過。
當初她說要回去,他沒有挽留,亦是如今日上官鈺沒有出口詢問般淡然,字裡行間,那逝去的美好,彷彿如昨。
沐清心中一片漠然,長而捲翹的羽睫,微垂着,好似在等待,卻又像是在緬懷。
兩人都默不作聲,氣氛陷入了沉悶,連帶呼吸聲都變得噪大。
許久許久,在沐清以爲他不會再說話時,轉身準備離去,卻聽得他沉悶開口,語氣舒緩,似是哀求,“可以不要走嗎?”
身子募然僵住。
背對着,彷彿有兩道熾熱的視線停留在身上,令她心如焚燒,動彈不得。
他又說,“可以不走麼?”末了,一陣苦笑,連帶空氣都是苦澀的,“我知道,這裡留不住你,你也不會爲任何人、任何事而留下,可我更加知道,這一次,你離開,必定與我天涯相隔。”
他走過來,輕輕擁住她,“清兒,爲了我,留下來好嗎?”
如此卑微,如此懇求。令沐清的心狠狠一震,素指微微收緊。此刻,兩人的身體緊挨着,他的呼吸,他的體溫,他一切,離得她如此之近,甚至能夠很清晰的聽見他強有力的心跳聲。
沐清閉目,感受着來自他身上的氣息,曾經,這溫暖的懷抱令她多麼奢望渴求。可如今,她不需要了,再也不需要了。
掙脫開來,故作輕鬆一笑,“鈺,你我都有各自的生活,何必爲了一個已婚的女子而苦苦癡纏呢?況且,我已有了孩子,麟兒是我一輩子要守護的人,你明白嗎?”
她說的輕緩,卻是字字帶刺,句句砸進他心中。
知道她故意將已婚與孩子說得那麼重,爲的就是想他退縮,可她不知,他對她的心,已是愛屋及烏。
“我不在乎。”
沐清又是一震,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心中微動,卻又硬下心來,目光凌厲不可小覷,“可我在乎!”
“那個男人已經死了,麟兒我一樣可以將他當做自己的兒子看待!”
她瞪大眼眸,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會說出這些話來,但很快訝然的神情便被憤怒所帶,“上官鈺,就算清水沒有死,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說出這句話來,她的心中也一沉,不知是真還是假,她不想與任何人有什麼過多的牽扯,哪怕面前之人曾經是她多麼渴盼與期待的,亦不能動搖她心中的執念。
他眸中似有傷痛,沐清仍舊冷語,“這一生,我已嫁過四個男人,個個都爲了我而癡狂,如今我好不容易能夠從你們之間退出了,守着心中的那一份天地,鈺,你明白嗎,如今我不求別的,只求能夠好好的將麟兒撫養成人,就心滿意足了。”
又一次沉默,空氣中隱約浮動不安分的因子,上官鈺雙拳緊握,額間青筋跳了跳,漆黑的眸子緊緊鎖住面前的面容堅定的女子,半響,卻忽的大笑起來,“哈哈……清兒,你不會真的以爲我會爲了你不達到顧一切的地步了吧?再說了,如今我有了赫成,又怎捨得棄她而去呢。”
沐清啞然,“你……”
“我是逗你的,這些年來,你總是一副風
輕雲淡的樣子,讓我看了心中着實不爽,想戲弄你一番,沒想到……清兒,你真的上當了呢!”
他笑的像個孩子,沐清嗔怪的怒瞪他一眼,轉身,憤然離去。
望着她漸遠的背影,上官鈺原本笑的前仰後合的眸子,一瞬間凝固了下來,俊秀的面容,涌上深深悲涼與苦澀。
清兒,你可知,你纔是我一輩子要守護之人,如若可以,我願化作一縷輕煙,生生世世,追隨與你。
臨行時,天空下起細小的雨點,似乎營造了那種離別牽掛的悲涼場面。
清晨,霧散,那是千帆過盡的沉寂。
沐清穿了件較厚的棉襖,淡青色,虞國不比闌國,到了那兒定是冰天凍地,不加些衣裳,到時吃苦的也只有自己。
轎伕早已等候在府外,如同多年前,她離開翼國時的場景。
最後,回眸望一眼這不算奢華卻又令人難忘的府邸,心中升起一股悵然若失,不知這一別,今後是否還能再相見。
依稀記得,來時,身邊還有個話嘮的丫鬟,如今她不再了,沐清只覺得身邊少了什麼,有些淒冷。
轎伕見她來,畢恭畢敬的掀起轎簾。哀嘆一聲,沐清準備提腳卻聽得身後一聲急切的呼喚。
“清兒姐姐……”
是赫成!停駐了腳步,沐清轉眸望向來人,卻見赫成仍舊是一襲鵝黃羽衣,一張清靈小巧的面容,掩了歲月的痕跡,依舊清麗動人。
沐清不禁動容,想來自己穿越來這個陌生的世界,歷經磨礪,到如今的淡然處子,這期間,也有六年了吧,這歲月果然不饒人,再過些年,她是不是該含飴弄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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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成面色泛紅,大口大口呼吸着,想必是跑的太過急促,那臉上的紅潮仍舊未退。見她跑來面前,沐清微微笑了笑,“你是來送我的麼?”
她走時,並沒告訴她。
“清兒姐姐,可不可以不要走?”她喘息着,緊緊握住沐清的手,烏黑的眸子盡是不捨。
“是他要你來的?”
她搖頭,“不是,今天早上我去你屋裡找你,卻聽得丫鬟們說你走了,我尋了管家問,便急急的跑來了這裡。”她好似微微鬆了口氣,“幸虧你還沒走,不然我定鬱鬱而終的。”
沐清挑眉,卻又聽得她道,“清兒姐姐,你在這王府住的好好的,爲什麼要走呢?是不是王爺惹你生氣了?”她問的小心翼翼,卻又焦急。
沐清被她的樣子逗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爲何你要這麼問,我本來就不是這兒的人,住了三年,已經打擾了太久,如今麟兒已經會識得人了,我想帶他回老家,見見他外公外婆。”
“就爲了這個,你就要走?”她急道。
“那你認爲呢?我不是上官鈺的妃子,在這府中一直住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叫成兒,就算你這個正妃不介意,我也不想讓別人說了閒話。”
她急了,直跺腳,“清兒姐姐,你這是說的哪裡話?”
“好了赫成,時間不早了,你若是再耽擱,我就得多受些舟車勞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