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晝短夜長,未央正閒坐窗下發愣,院子裡雖點了燈,仍暗影沉沉,沒有生氣。
有內監急促而規律的腳步進來,聲音恭敬不慌,傳旨道:“皇上口諭,賜怡妃梅園賞梅,永樂宮掌事綠珠隨侍。”
本該循例謝恩,未央與綠珠互看一眼。傳旨的內監客客氣氣對綠珠道:“請綠珠姑姑趕快爲娘娘簡單收拾下,車轎已在宮門外等候。”
初來雪國,她最愛的去處便是梅園。一轉眼,已過一年。光陰荏苒,物是人非,她已不復往日心境。
走進梅園,裡面漆黑一片。綠珠不由緊張,“公主,黑天瞎火的,皇上命我們到這來做什麼!”
未央心中雖慌,也只能強裝鎮定,“不用害怕,沒事!”
四周異常安靜。忽然一盞燈亮起,未央一驚,接着又是一盞燈亮起。“公主,這是……”綠珠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
一盞燈,兩盞燈,直到整個梅園籠罩在燈海當中,映得火紅的梅花竟多了幾分嬌豔之態。
舉目而望,李雲昊緩緩走來,手中一管長笛,吹奏一曲《浣溪沙》,孤芳一世,供斷有情愁,消瘦損,東陽也,試問花知否?
他的吹奏與曲調簡單清澈,彷彿花瓣劃過臉頰的清香柔軟,在寂靜的夜晚一聲一聲抵達人的內心。
隨着他徐徐踱至我身前,笛音已漸漸迴環低落,似帶有一絲傷感,朝未央的微笑卻是清淡無害。
“這些燈……”未央輕聲問。
“當然是爲你準備的,是不是很感動!”他的笑意低低,“本是想約你雪夜賞梅,結果遲遲不下雪,想想燈下賞梅也是不錯的,便邀了你來,是不是別有一番興味。”
未央靜靜直視着李雲昊,雙手扶上他的雙肩,踮起腳,輕輕吻上他的臉頰,“謝謝你,雲昊!”
李雲昊微微一愣,並沒有想到她會如此。片刻,才揶揄道:“這算不算你的新年禮物?”
未央搖搖頭,眼角已覺淚意,“不算!”
李雲昊伸臂緊緊擁住她,有暖風拂過耳邊,“我等着你的禮物。不是怡妃送給皇上的禮物,是蕭未央送給李雲昊的禮物。”
有鞭炮聲響起,火光沖天。李雲昊攬住未央,擡頭看着明亮的光柱升起又落下,只留下餘音。
蘭心回到自己寢殿,覺得無趣,便獨自出來,兜着手,縮着脖子,繞僻靜的地方晃盪。天很冷,凍得她不禁打哆嗦,可她覺得唯有這樣的冷,才能令她暢快。
正走着,聽見一個聲音道:“守歲的晚上,不在宮裡,跑出來喝冷風乾什麼!”
蘭心側頭一看,原來是秦楓,他一條腿擱在亭子邊上的長條石凳上,滿臉嘲弄地看向她。
“你爲何在這裡?”她驚詫,下意識脫口而出道。
“你又爲何在這裡?”秦楓嘲笑道。
蘭心無話可說。沉默間,秦楓猛然反應過來,還沒有給她請安,連忙蹲下身道:“公主金安!”
“什麼時候秦大統領變得
這麼知禮數了。”蘭心冷笑兩聲道。
因爲蘭心並沒有說話叫他起來,秦楓只能蹲着身子不動。過了一小會兒,終於聽到蘭心說,“起來吧。”
秦楓緩緩站了起來,靜立着等她離開。
半晌,她都沒動,最後沒頭沒腦地說,“秦楓,你是個孤獨人,我也是個孤獨人,我們倆今夜可以做個伴!”
秦楓不解地看着她。
蘭心抓過他手中的酒壺,就是一口,然後遞迴給他。兩人就這麼坐在亭子裡,一人一口地飲着酒。
喝着喝着,蘭心就覺得前塵往事全都涌上心頭。想起以前自己拉着母妃的手,笑意盈盈,想起小時候自己將秦楓當馬騎……然後,她就一會兒傻笑一陣,一會兒又發陣呆。再然後,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安蓉慧回宮路上,正好碰見李雲麟。“見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新年吉祥。”李雲麟笑道。
“王爺難得回京,不必客氣!”安蓉慧笑如春花。
李雲麟溫文爾雅地一笑,“回鳳儀殿的路尚遠,臣送娘娘一趟。”
“有勞王爺。”安蓉慧大方道一聲謝,便與李雲麟並肩而行。一路上,兩人幾乎沒有任何交談,但安蓉慧滿臉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牀帳垂地,四下裡寂靜無聲,靜得未央幾乎能聽到銅漏的聲音,一滴清脆落下,似要驚破恩愛纏綿的美夢。
身邊的男人閉着眼沉睡,她掙扎起身,半副錦被倏忽滑了下去,驚得她立刻轉過頭去,他猶在夢中,紋絲不動。
未央躡手躡腳把錦被蓋在他身上,披衣而起,癡癡看着牀邊一對紅燭兀自垂淚。
“在想什麼?”李雲昊的聲音並不大,帶有幾分慵懶之意。
“我在確定今晚經歷的是虛幻還是現實,我有些分不清了。”未央轉過身,眉眼深深,恍惚道。
李雲昊支起半個身子,隨手扯過寢衣,“未央,你又胡思亂想了。我不是說過,安安心心做我的女人,其他的什麼都不要想。”
未央低了頭只不說話。李雲昊坐起身來,伸手向他,她亦伸手去握住他的手,斜斜倚在他懷裡。
未央見他若有所思的神態,不由輕聲道:“你似有心事?”
李雲昊輕輕撫着她的肩膀,“未央,你要相信我,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相信我。”他的聲音略略低下去,“你是我最不想傷害的人。”
未央微微一愣,脫口而出,“那商清呢?”
李雲昊口氣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生硬,“朕會給她應有的名分和地位。”
未央頓感失言這個時候提商清,真是大煞眼前情意綿綿的風景,不由得默默然,並偷偷看他的神色。
李雲昊倒沒有絲毫不悅之態,半開玩笑道:“你每次破壞氣氛的時機都選得特別好。”略停一停,他又向她道:“你是我唯一想要白頭到老的人。”
白頭到老!未央靜靜不語,只是舉目凝視他。燭影重重,他面容清俊,眉宇間淺淺一抹明光,看上去
甚至溫暖。他說得極爲認真,沒有絲毫玩笑的意味。
“你也是我唯一想要白頭到老的人。”未央低低答言,嘴角淡淡揚起一抹笑,“蕭未央想要和李雲昊共偕白首。”
笑意漾在臉上,心底卻瀰漫出縷縷悲傷,夾雜着某種無望和期待。沒有結果的願望而已,沒有結果!未央握着他手的手指不自覺一點點鬆開。
李雲昊凝神望着她,眼中閃過如星子的光芒,如流星劃過天際,燦爛耀眼,卻又轉瞬消失。
“你可知道?你的話對我有多重要。”他用力攥緊她的手,用那麼大力,疼得未央暗暗咬緊了嘴脣。
“爲什麼,你要對我說這些?”未央的聲音沉沉,似有無限傷感,“每當我要死心的時候,你又來給我希望。每當我重拾希望時,你又毫不猶豫地踩滅它。我實在不懂,你意欲何爲?”
李雲昊擁緊她的身體,懇切道:“從此刻起,不管遇到什麼事,你都要給我絕對的信任,信任我今生不會負你。”
聽着他的話,沒有驚喜,倒是有如在雲端的茫然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惴惴不安。明明那些話實實在在響在耳畔,卻總覺不真切。
毫無頭緒,一滴清淺的淚水悄然從眼角滑落,滴在明黃的軟被上,瞬間無跡可尋。
李雲昊摟過她的身體,下頜抵在她的額上,輕輕拍着她的背,“別哭,你的淚水令我心疼。”
未央含笑帶淚,擡頭道:“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永樂宮。
未央正想得出神。綠珠早打聽過,各宮都準備了厚禮祝賀皇上新年之喜兼生辰之喜。然則,她思來想去,仍不知道該送他些什麼。雪國的天下都是他的,他還缺什麼!其他國家的國土?非她能力所及。
論珍貴稀罕,她並沒有什麼令他感到珍貴稀罕的玩意兒。即便有,也是他所賜。她所能給的,只有她的一點心意。
他說,他要的是蕭未央送給李雲昊的禮物,不是怡妃送給皇上的禮物。於她而言,最大願望便是如平常夫妻和他相守。
平常夫妻!那就送一個妻子該送的禮物吧。
細心地在裁好的紅色紙箋上分別寫下:束髮,捶背,做飯,煮茶,彈琴,跳舞,不吵架,不吃醋,不賭氣,不頂嘴,生孩子。
寫完之後,她的目光悠悠落在紙箋上,笑了。本來可以再多列幾個,爲免他太過得意,便只寫了這些。
綠珠看一眼,嘆氣道:“公主,你不是打算就送這個吧?”
未央一愣,“不好嗎?我可從來沒有同時答應過這麼多條件,他還想怎樣!”細想想,的確有些心血來潮。
綠珠看未央一眼,眸中幾分意味深長,“公主,你送禮物的人不是別人,是皇上。”
未央揉揉眼睛,“可他也是我的夫君啊。這是妻子送給丈夫的禮物,不是妃子送給國君的禮物。”
好吧!她能準備就已經很不錯了。雖然綠珠對她的禮物很無語,但聊勝於無,總比什麼都沒有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