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蟃蜒”,乃是傳說中,雲夢大澤獨有的一種異獸。
之前在武昌江漢書院,來自問津書院的林夫子幫他們翻譯《山海靈應經》,分文未取,只是提出個請求,讓他們幫忙尋找此獸。
林夫子的二兒子,先天癡愚,傳聞此獸血肉能治療,因此踏遍鄂州各地,打聽線索。
可惜,始終一無所得。
這位林夫子學識不凡,且極爲和氣,無論呂三還是李衍,都對其十分尊敬,因此答應下來。
林夫子將相關的資料,全部交給了他們。
司馬相如《子虛賦》中,曾提到過“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
郭璞曾註解道:“蟃蜒,大獸,似貍,長百尋。”
按照林夫子的猜測,這種古老的異獸有點像貂,體型不小,而且身體極長。
李衍很難想象,世間會有這種動物存在。
原本計劃隨後和呂三外出,找各地山中精怪野獸詢問,但既然認識了鼉師,就請其幫忙尋找。
“在什麼地方?”
聽到有了消息,李衍連忙詢問。
然而,呂三卻沒急着回答,搖頭低聲道:“這裡不好說,回去再聊。”
李衍一聽,頓時瞭然,不再多問。
他倆嘀嘀咕咕,旁邊的幾位軍中大員也沒在意,而是下令返回鸚鵡洲碼頭,同時互相交流,發出一道道命令。
鼉師的情報很及時。
之前因爲冒進,朝廷軍隊損失不小。
後來鄖陽巡撫原逡出來主持大局,再加上朝廷派來的元帥也是精通謀略之人,立刻穩住了局勢。
如今朝廷大軍已經進入山林,採取穩步推進的策略,將流民山寨一個個拔除,同時實行懷柔政策,分田發農具,在鄖陽府附近建起不少村落。
說實話,山民的生活並沒那麼容易。
起初他們還能安居樂業,但隨着一個個寨子建起,同樣會有人盤剝,而且比官府更狠。
而且山中沒有王法,只是比誰拳頭大。
加上躲入山林的江洋大盜和邪修肆意妄爲,荊楚山林已再不是世外桃源。
唯一能安穩的寨子,都是天聖教所控制,但卻要淫祀天聖公,各種手段洗腦,同樣活得不自在。
自朝廷設立鄖陽府後,朝廷給與厚待,不少山民已陸續搬出,纔有鄖陽府如今繁華。
天聖教也是感受到威脅,纔多番阻撓,甚至在山林中散佈謠言,截殺想要離開的山民。
如今朝廷大軍進入山林,大量的流民已經投降外遷,天聖教節節敗退,勢力收縮。
平定叛亂,估計也就在一兩個月內結束。
但若荊楚叛軍截斷糧運,又來幾場大勝,戰爭很可能就會陷入僵局。
因此,保證長江漢水糧草運輸,就成了重中之重。
有了鼉師配合,就能反手佈局剿滅叛軍妖人……
………
沒多久,戰船便返回了鸚鵡洲碼頭。
待和幾位軍中大員告辭後,李衍幾人下了船,呂三這纔開口道:“鼉師說,就在前幾日,有一羣鼉龍挖掘地下水道,被‘蟃蜒’襲擊,只逃出一條。”
“她原本計劃報復,但那個地方有些麻煩,她不願靠近,免得引起誤會。”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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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衍來了興趣,“什麼地方?”
呂三回道:“龍泉山附近。”
李衍聞言眉頭一皺,“確實有點麻煩。”
龍泉山在江夏,距離武昌不遠,按照鼉師所言,這片區域是一個大妖東湖老祖的地盤。
當然,鼉師自然不會怕東湖老祖,只因那龍泉山還有些特殊,是兩代楚王墓所在之地。
之所以說兩代,其中還有個緣故。
大宣朝皇帝起兵時,得了不少人相助,其中一個很難纏的,就是陳友諒。
與前世的歷史有些不同,陳友亮勢力頗大,當時的大宣高祖皇帝蕭承佑,對其十分忌憚,幾番糾纏,才讓陳友亮投靠。
大宣立國後,陳友諒被封爲楚王。
雖爲異姓王,但大宣朝廷卻始終防範,先是奪其軍權,隨後又將其一家軟禁在武昌城,不得離開楚王府。
陳友諒動彈不得,鬱鬱而終,死後倒是被朝廷風光大葬在龍泉山。
而陳友諒還有個身份,乃當時彌勒教主。
陳友諒死後,其子陳理繼承了彌勒教主之位,起兵謀反,被朝廷鎮壓誅殺。
雖同樣封爲楚王,埋葬於龍泉山中,但陳家也因此事斷了血脈,彌勒教徹底轉入暗處,與大宣朝廷敵對。
這第二代楚王,就換成了蕭家皇族。
不過對於這些藩王,朝廷同樣忌憚,並且早早的進行了宗室改革。
一是改換稱號,比如楚王換成了武昌王,類似的,還有陝州的長安王。
二是封地縮減,只有所在的城市。王府支出,也是要看所在封地的稅收,並且年年都要進行宗室考覈,不合格者就會被剝奪王位。
幾輪下來,藩王的權力已無法威脅中央。
而龍泉山上,就只埋葬着先後三位楚王,如今的武昌王若葬入其中,也只能叫武昌王陵。
皇家陵寢,自然少不了護陵軍。
鼉師想獲得漢水水神之位,離不開武昌王相助,自然不願靠近,從而引起誤會。
聽到在那個地方,李衍也有些頭疼,“確實有點麻煩,但也不能不去。”
“這樣,咱們找個由頭過去,住下後再暗中調查,‘蟃蜒’應該不在龍泉山,到時避開護陵軍就是。”
說話間,他們已回到田家大宅。
他們原本計劃在武昌城休整,但既然有了“蟃蜒”的消息,那自然要改變計劃。
“李少俠要走?”
正堂內,田員外明顯有些不捨。
李衍微笑拱手道:“田家之事已了,我們再住下去也不合適。再說吃的是玄門飯,總得接點活,維持生計。”
田員外哭笑不得,“李少俠說笑了,以你們的能耐,到哪兒不是座上賓?”
“實不相瞞,老夫一家的事,早已在武昌三城傳開,再加上李少俠如今的名氣,已經有不少人暗中跟老夫遞話,想要結識一番,請你們幫忙處理事情。”
“哦?”
李衍故作驚訝道:“還有此事?”
“送上門的生意,自然要做。還請田員外引薦一番,我們看看是否要接。”
“好,老夫這就安排!”
田員外很是熱情,當即就出了門。
正如其所言,李衍他們的團隊,如今已在武昌三城有了不小名氣。
消息剛剛放出,就有人陸續上門。
來的人,大多是城中富戶,要委託的事情也是五花八門。
有的想要擇地看風水,但尋找墓穴本就是耗時耗力的功夫,即便王道玄如今風水之術提升不少,他們也是婉言謝絕…
有的是家中有親人生病,早已病入膏肓,不知從哪裡聽到李衍救嚴家夫人的事,就上門相求。
可惜,李衍對醫術一竅不通,只能如實相告,推薦他們去找道醫…
更有甚者,是想請他們施咒害人。
這種事,自然是直接拒絕。
終於在傍晚之時,又來了名年輕人。
他一身孝服,腰繫麻繩,文質彬彬,面帶苦澀,進門後就對着田員外施了個大禮,“見過田伯父。”
田員外明顯認識此人,見狀有些詫異,“景洪,你怎麼來了,沈兄呢?”
年輕人臉色慘白,顫聲道:“我父親去了。”
田員外大吃一驚,“怎麼回事?前些天還在商會見他呢,莫非得了急病?”
“是天降橫禍!”
年輕人說着,就已痛哭流涕,“家中窯場被妖人偷襲,父親與兄長都被他們殺害,家僕拼死搶回了屍體。”
“小侄前往鸚鵡洲送貨,這才逃過一劫,如今正準備返回江夏辦理喪事。”
李衍和沙裡飛都在,聽到後頓時瞭然。
這次鬼教聯合幾方勢力佈局,還蠱惑了江夏苗人跟着作祟,到處殺人血祭,復甦那蠻王墓殭屍。
江夏那邊苗寨、蠻王墓附近漢人村子,都遭了殃,有的甚至被屠村。
這年輕人,顯然是遭了池魚之殃。
田員外聽罷,也是唉聲嘆氣,“老夫這邊也是剛過劫難,卻沒想到沈兄出了此事。”
“景洪前來,莫非是要報喪?老夫到時,定然前去弔唁。”
年輕人叫沈景洪,聞言搖頭道:“小侄前來,是另有他事,想請李少俠幫忙,處理喪事。”
“本來這種事,不敢勞煩李少俠。但家中僕人傳來消息,我父親死不瞑目,放入棺中後,屍體竟坐了起來,渾身僵硬,摁也摁不下去。”
“家母請了端公,說父親有心願未了,心中憋了口怨氣,就算葬下,也會化爲殭屍,只能用火葬。”
“家母想讓父親入土爲安,便讓我在武昌請個玄門高道,正好聽到了田伯父的消息,因此上門來求。”
“屍體死不瞑目?”
田員外一愣,扭頭看向李衍。
李衍也沒聽說過這種事,只得讓沙裡飛把正在屋中看書的王道玄請來。
王道玄聽罷,又仔細詢問了一番,點頭道:“確實像是心願未了,執念不散,貧道可以做法事嘗試一番,但能不能成功就是兩說。”
李衍當即起身道:“好,這活我們接了。”
…………
江水滔滔,鸚鵡洲碼頭漸漸遠去。
送行的田員外一家人,也早已看不見。
李衍站在甲板上,看向遠處江河。
他們來的時候,是從當陽過荊門到漢水,從漢水直接乘船前往漢陽和武昌,並沒有走長江水道。
原因很簡單,若從長江走,就要向下進入湘州地界,經過岳陽,要繞一個大彎。
龍泉山所在的江夏,若從陸路行走也能到,但最快的路程,無疑是乘船沿長江而行。
“嘖嘖,你這大個怕什麼?”
甲板上,沙裡飛正在開玩笑。
在他另一側,野人武巴正趴在木板上,死死抓着船沿看向江面,既充滿好奇,又不敢站起身。
武巴生長於神農架,昨日到了平穩的朝廷戰艦上,還能站穩腳步,今日上了小船,頓時左右搖晃,嚇得不敢起身。
似乎是察覺到沙裡飛嘲笑,武巴指着江面,嘴裡拌蒜大聲道:“德烏雷喂…”
沙裡飛噗嗤一笑,“不是德烏雷喂,是水!”
野人只會上方語,這兩日無論呂三還是沙裡飛,都在教其說話。
可惜,野人武巴習慣了彈舌音,說什麼,嘴裡都像裝了彈簧,一些基本的音節都發不出。
要想學會官話,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好在經過這兩日相處,沙裡飛心中成見也少了許多。原因很簡單,野人替他分擔了不少活。
別看這野人吃的多,力氣也極爲驚人。
他們的行李,在打造法器後已經少了許多,但依然還有不少,離了騾馬根本不行。
但野人武巴,卻輕輕鬆鬆扛在身後。
而且一點也不吃力。
只要能吃飽飯,還是聽話的很。
沙裡飛自然樂意的很,單這一點,就能省了他們不少功夫。
當然,李衍也沒放鬆警惕。
對方畢竟是人魈,而且覺醒了身神通,體魄之強橫如同怪獸,才被妖人看中留下。
會不會發狂失控,還要經過時間檢驗。
船上除了他們,還有那沈景洪公子,以及沈家的一些僕人護衛,都對野人武巴有些畏懼,遠遠避開。
李衍也不在意,畢竟他們此去辦事,主要是掩人耳目,私底下還要尋找蟃蜒,安靜點也好。
不到半個時辰,他們便已到達江夏碼頭。
相較於鸚鵡洲碼頭,這裡明顯小了許多。
但江夏也是年代古老,爲楚地文化發源地之一,史書中常見,號稱“楚天首縣”,也算一處重要碼頭。
碼頭年代古老,全是由巨大的青石壘砌而成,滄桑斑駁,佈滿青苔,大小船隻衆多。
還未靠岸,碼頭上便一陣騷亂。
只見一大幫漢子手持利刃,將碼頭上一座小飯館重重圍住,嚇得周圍百姓紛紛避開。
爲首之人,半邊臉佈滿刺青,體型高大,只穿一件馬甲,虯結的肌肉上滿是刀疤。
他雙手持刀,惡狠狠盯着飯館。
“就是這裡,莫放跑了點子!”
一聲令下,漢子們便持刀衝了進去。
嘭嘭嘭!
但有幾人剛進去,便伴着一連串悶響倒飛而出,在地上滾了幾圈,痛苦呻吟。
隨後,從客棧中走出幾名漢子。
爲首之人是名中年男子,掃視了一圈,冷聲道:“老子還沒生氣,‘魏老八’就主動挑事,他活膩歪了麼?”
李衍看到後,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出來的,竟是漕幫長老韓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