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盛事,非同小可!”
“華山開窖、鼓王大會、上元節神樓比拼…”
萬掌櫃的聲音有些激動,蒼聲道:“老夫雖是玄門中人,一輩子做鼓煉器,也算闖出點名頭,但終究也是困在咸陽,不曾遊離四方。”
“老夫年輕時也想到處看看,爲咱這手藝揚名,但前前後後都指望着你,不敢走啊…”
“如此玄門盛事,怕是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二回,老夫爲的不只是那名額,也是想任性一回,跟人爭一口氣!”
說着,深深彎腰拱手。
“諸位,有勞了…”
“萬前輩說的是!”
“對,不爭饅頭,也得爭口氣!”
院內衆人頓時紛紛鼓掌叫好。
見氣勢已起,衆人齊心,萬掌櫃當即開始佈置任務。
這神樓比拼可沒那麼簡單。
建起神樓後,還要請神、開光,萬掌櫃爲此,專門請了咸陽城城隍廟廟祝青陽子主持……
擡神樓時也有講究。
這神樓又叫“耍神樓”、“耍爺架”,既要穩,又要有節奏,碰到那不仁不義、仗勢欺人之徒,還要擡着神樓衝撞,闖其門戶,以促其改邪歸正。
說白了,到時還有可能動拳腳。
還有華陰老戲班、咸陽秦漢鼓樂團,都要和擡神樓的隊伍配合好,並且針對各種情況做好演練。
可謂裡裡外外全是事。
即便萬掌櫃這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喉嚨冒煙,連水都顧不上喝。
還好,李衍的任務相對簡單。
他到時就是要用神鼓配合,每到關鍵節點,便以雲雷神鼓震懾四方。
秦漢古韻他已熟悉,演練幾次配合好就行。
分配好任務後,李衍也就不再多留,出了門便帶着趙驢子,往平康坊而去。
趙驢子不入家門,不進酒館,但他路上便想好了招待場所……
…………
城外,大明宮廢墟。
一場暴雪後,天空隨之放晴。
宮闕廢墟被積雪掩埋,卻還剩兩座偏殿矗立,破破爛爛,能勉強遮風擋雨。
此時夜幕已然降臨,明月皎潔,映照蒼茫積雪亮如白晝,一座座斑駁古蹟,也更顯蒼涼悠遠。
廢殿大門外,篝火熊熊。
“哈哈哈!”
一口西鳳老酒入喉,李衍樂的直搖頭,“趙兄弟,你這樣玩兒,哪個姑娘敢嫁你呀?”
這趙驢子也是有趣。
他攢夠了錢,本想着今年娶個媳婦,便託了咸陽城的媒婆,找個合適的媳婦。
但他的要求,實在是太怪了。
一來要能吃苦,願意跟着他在山神廟棲居,忍受那種孤單乏味的生活…
二來要有些身手,畢竟將來他去憋寶,也會帶着媳婦兒,手無縛雞之力,怕是在野外活不了多久…
至於錢、聘禮什麼的都好說。
李衍笑道:“錢是用來花的,伱的錢再多,人家姑娘沒地兒花,有什麼用?”
“倒是有些姑娘爲了給家裡幫襯,願意跟你露宿荒野,但還要有身手,這不爲難人麼?”
趙驢子撓了撓頭,“媒婆也是這樣說的。”
“但我家的規矩就是這樣,香火要續,規矩更不能丟,若我守不住規矩,不出三代,這一脈就斷了。”
“家傳的手藝,在山裡才能練好,見慣了城裡的花花世界,恐怕沒幾個還會去受苦…”
“說的也是。”
李衍嘆了口氣,表示贊同。
他見過憋寶人趕山一脈的手段,神通、道行,甚至學識,都還在其次,那種與山野同氣相連的味道,纔是根本。
不僅如此,天道運轉,山野中的環境也在改變,這些細小的改變,都會被憋寶一脈仔細記錄,也是他們判斷天靈地寶方位的手法之一。
紅塵亂人心,花花世界迷人眼。
正是因爲有趙驢子這種人的堅持,一些古老而特殊的傳承,才能流傳至今。
二人一邊飲酒,一邊閒聊。
李衍對趙驢子極其信任,有些事也不隱瞞,“趙兄弟,有件事得提醒你,朝廷弄出了新式火器,將來世道恐有變化。”
“你若碰到了,千萬得避着…”
說着,將自己所見一一告知。
“火藥,李家?”
趙驢子撓了撓頭,“聽你說這個,我倒想起一件事,就和這李家有關。”
“榆林神木堡那邊,一座煤田前陣子突然被李家的圈禁,附近百姓不得外出,周圍山脈都有衛所軍士守護,禁止任何人靠近。”
李衍若有所思,“既如此,你就離遠點,李家如今在陝州如日中天,咱們江湖中人混口飯吃,沒必要招惹他們。”
“還有,你去那邊做什麼,莫非那裡有天地靈寶?”
“嗯,我發現了這個。”
趙驢子說着,從懷中取出幾樣東西。
那是些黑乎乎的玩意兒,不過拇指大小,橢圓形,中間一條甲殼,兩側層層迭迭。
這是…三葉蟲?!
李衍看的目瞪口呆。
他前世也見過三葉蟲化石,但眼前這個完全不同,好似經過碳化,且只有硬幣大小,好似黑曜寶石。
他心中好奇,忍不住拿起一顆。
霎時間,一股福運被大羅法身吸收。
數量很少,卻讓他吃了一驚。
從天靈地寶中吸收福運,也有條件。
受驚的天靈地寶不行,因爲會散去福運,淪爲凡物。
已經收取,成爲煉器材料的也不行,因爲其中福運會迅速沉澱,與材料融爲一體。
唯有尚在孕育的天靈地寶才行。
而這玩意兒,竟還能吸收到?
“這是何物?”
拿着三葉蟲化石,李衍仔細查看詢問。
“此物叫煤精。”
趙驢子喝了口酒,抹嘴笑道:“這種天靈地寶並不稀奇,常於煤礦中孕育。”
“有時,它們會從地下化形而出,屁股發光,和螢火蟲一樣,夜晚在山上徘徊。十分靈敏,生人靠近,便會迅速鑽入地下。”
“而且散去福運,同歸於盡時,還會爆炸,有些憋寶人便是被此物炸死,所以民間知道者甚少。”
“只要有此物,必有大型煤田。”
“這東西數量衆多,也不值啥錢,但打磨成粉後,可令火勢倍增,太玄正教的雷火丸便摻雜有此物,我偶爾找到後,都會賣給太玄正教。”
“前陣子,還有一樁買賣上門,有人花大價錢讓我尋找此物,只要告訴他們方位就行。”
“神木堡那個地方,我早已發現,便將消息賣給了他們,但沒過多久,這些人就氣急敗壞上門,說地方早被人佔了,我才知曉是李家已圈了地…”
李衍聽罷,眉頭一皺,“別跟那些人打交道了,他們來路不明,此物說不定與新式火藥配方有關,一旦出事,便會牽連到你。”
“嗯。”
趙驢子點了點頭,“那些人確實有點古怪,下次再找我,就說沒找到。”
李衍點了點頭,心中一動,微笑道:“趙兄弟,你以後若找到天靈地寶,就直接告訴我。”
“該多少錢不會虧你,也省得跟外人打交道,還要提防被人坑害。”
“行。”
趙驢子毫不猶豫,點頭答應,不過卻搖頭道:“不過李兄弟若要尋寶,關中這地方可不好弄。”
“原本靠近秦嶺龍脈,天靈地寶不少,但自秦漢以來,便有大量的方仙道和憋寶人活動,有點啥東西就立刻被人取了。”
“時至今日,連找點靈木都費勁。”
“反倒是刨墳掘墓的巡幽一脈,發展遠超我趕山一脈,好手輩出,畢竟地下墳墓中埋了不少好東西,年頭長了,便會成爲天靈地寶。”
“但幹這個,兇險實在太大,我經常聽到有哪一脈剛剛興盛,但轉眼就栽在了墓中,沒一個人出來…”
“李兄弟聽說過驪山法脈沒?”
“嗯,打過交道。”
“他們不僅給始皇守陵,也還有個任務,便是監視這關中大小陵寢,一旦發現有巡幽一脈盜墓,便會出手,雙方經常打的你死我活…”
和上次一樣,二人酒肉篝火,星辰爲伴,訴說着那些奇妙見聞。
趙驢子講述憋寶人的各種經驗傳說。
李衍也不吝嗇,聊了一些前世見聞和知識,比如他們所說的“煤精”,其實是一種遠古化石。
這便是他喜歡趙驢子的原因。
這年輕人不熟時沉默寡言,很難打交道,但實則憨厚赤誠,像極了前世那些常年待在野外的自然學家。
他憋寶只爲維持生計,更多時候,則像一個充滿好奇心的孩子,于山野中追尋那些古老奧秘。
趙驢子,何嘗不是一個真正的求道者。
不知不覺,篝火熄滅,天色漸亮。
“李兄弟,我走了。”
趙驢子起身抱拳,準備離開。
李衍一急,連忙道:“急着走幹嘛,這大過年的一個人待在山上,不如去我那裡過年。”
“不了。”
趙驢子憨憨一笑,“那邊附近山頭,有很多山神廟空着,過年也沒人祭拜。”
“以前我趕山一脈興盛時,這些活都是由我們來做,如今人越來越少,我再不去,就沒人去了…”
說着,拱了拱手,“李兄弟,過年好。”
“趙兄弟,過年好。”
李衍也正色回了個禮,隨後便看着趙驢子背起行囊,大步流星,身影漸漸消失…
…………
時光如流水,不知不覺就到了年三十。
街上大小店鋪早已關門,往來行人稀少,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忙碌,就連長安城裡那些不着調的坊間惡少,也得回家吃個團圓飯。
空曠的天空,偶有鞭炮聲迴盪。
西玄一脈祖師壇前,王道玄一襲嶄新道袍,恭敬淨壇,擺好祭品,上香祭祀。
除此之外,還給李衍和沙裡飛立了祖宗神龕,小小對聯上寫着“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爐香”。
按照習俗,一般都要早起去祖先墳地祭拜一番,但三人客居長安,也就省了這出。
李衍貼好對聯後,便去準備年夜飯。
而沙裡飛則清掃院子,又在院內堆上了冬柏。
夜幕降臨,鞭炮聲響,家家戶戶的冬柏堆被點燃,火光熊熊中,三人舉杯暢飲。
從高空望下,長安一座座院內火光閃爍,照亮了這慢慢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