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周燃正扎心着,身邊卻忽然傳來了一聲輕笑。
他扭頭一看,卻見發笑的是身邊那位相熟的影評人陳若愚。
周燃:?!
這位大姐瞧見周燃忿忿的眼神,矜持地收斂起了自己的笑容,小聲道:“不要在意,這些人不是你的受衆。”
周燃撇了撇嘴,沒有做聲。
算了,衆口難調,總得允許有人不愛看青春片不是?
然而,周燃勉強釋了懷,剛剛那兩個女生的吐槽卻沒停。
“《似水流年》真是我這幾年看過的青春片裡最爛的一部……”
其中一個女孩小聲吐槽道:“沒頭沒腦地羅列各種元素,上課傳紙條被抓,罰站,籃球比賽犯規,打架,早戀被請家長……究極縫合怪,一點邏輯都沒有,完全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旁邊的同學道:“青春片不都這樣?你還能指望它有什麼深刻的內涵。”
先前那人嘟囔道:“我沒指望它有內涵,我就想看一段甜甜的愛情而已,可問題是,它不甜啊!”
“周燃和女主角根本不來電!”
“明明是愛情片,看了之後卻完全沒有心動的感覺。”
“太遜了,會不會談戀愛啊?”
“女主角看他臉紅心跳、小鹿亂撞,但是他那邊完全沒有反饋。”
女孩小聲抱怨道:“就好像是女主在看他,他在看女主腦袋上的頭皮屑,兩人的頻道完全對不上——你們能理解這種感覺嗎?”
“噗哈哈……頭皮屑什麼鬼!”這話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了一陣低低的笑聲。
周燃:“……”
啊!別說了!求你們別說了!
再說真的要哭了!!
“咳咳……”這時候,一旁的陳若愚終於清了清嗓子,扭頭衝後面低聲道,“幾位,麻煩小聲一點?”
後排的女生們這纔不好意思地道了歉,停止了這個令人窒息的話題。
“呼……”
周燃長嘆一聲,癱在座位上,有氣無力地看着眼前的銀幕,對自己剛纔跟許臻的換票行爲感到追悔莫及。
造孽啊!
我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非要跑到“敵營”來看電影!
他勉強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繡春刀》的劇情上,想要也找個點來吐槽一下。
然而,接下來的這段劇情實在是沒法吐槽。
——又是一段極其精彩的打戲。
三兄弟奉命去抓捕魏忠賢,大哥爲了貪功,沒有叫援兵,直接膽大包天地帶了倆兄弟就莽上去了。
滂沱的夜雨中,哥仨和魏忠賢的護衛們在一家驛館裡打得熱熱鬧鬧。
二哥沈煉在兩兄弟的幫助下殺進了樓裡,找到了魏忠賢。
但在對方的蠱惑之下,他卻鬼迷心竅,拿了魏忠賢買命的銀子,詐稱對方已死,只帶回去了一具焦屍覆命。
這個秘密上面的人不知道,沈煉的兩個兄弟也不知道,唯有魏忠賢本人知道。
沈煉本以爲這件事能瞞天過海,兄弟三人從此升官發財。
然而鏡頭一轉,在城外的野林子裡,魏忠賢卻秘密約見了提領東廠的趙公公,要求他殺掉那三個錦衣衛滅口。
——因爲,他們知道自己還活着。
看到這裡,觀衆們的一顆心再次被提了起來。
電影進行到這裡,才只過去了半個小時,但節奏卻異常緊張,情節一路走高。
周燃再怎麼不願意,都不得不承認,這實在是個相當不錯的開頭。
就在觀衆們的心情無比緊張的時候,眼前的大銀幕忽然亮了許多,色調也由先前的冷色調變爲了暖色調。
畫面一轉,鏡頭中出現了一個瘦削的人影。
許臻飾演的靳一川行走在一條沿河的小路上,他沒有穿錦衣衛的黑衣,也沒有帶刀,而是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常服,俊秀的面容稍顯蒼白,神色寧靜而淡然,不見絲毫殺伐之氣。
河岸邊,一樹杏花開得正盛。微風拂過,花瓣撲簌簌地落了一地,其中有一片隨風打着轉,飄飄悠悠地落在了靳一川的肩頭。
“咳咳,咳咳……”
靳一川輕輕咳了兩聲,停下腳步,擡頭望向了眼前的杏花。
“一川?”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靳一川怔然循聲望去,卻見不遠處,二哥沈煉正站在河對岸通往這邊的石橋上。
在看到二哥的一剎那,他的眼中出現了一絲慌亂之色。
“一川,你怎麼在這兒?”片刻後,沈煉走到了他身邊,開口問道。
“我……”靳一川遲疑了片刻,吞吞吐吐道,“我聽說,今天有廟會,所以出來逛逛。”
沈煉疑惑地道:“一個人去逛廟會?”
說着,他又看了看周圍,道:“而且,廟會在城東啊,不在這邊。”
靳一川伸手指了指周圍,勉強笑道:“我,我到這邊來找一個朋友。”
“朋友?”沈煉目光一凝,道,“什麼朋友?”
靳一川正要在繼續開口,路邊,一個穿着淺青色布衣的女孩忽然停下了腳步,望向他的側影,叫道:“靳爺?”
“靳爺是來拿藥的吧?”
女孩展顏笑道:“我爹昨天還提起你,你最近怎麼好久沒來?”
靳一川愣了一下,看着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又用餘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沈煉,神色略有些赧然,笑道:“我前幾天……有些事情,沒在城裡。”
說着,他快速跟上了這個姑娘的腳步,沿着河邊的小路低頭前行。
……
“這就是你剛纔說的那個‘朋友’?”
半路上,沈煉跟在靳一川身邊,低聲耳語問道。
靳一川垂着頭,神情看上去有些窘迫,一臉爲難地小聲道:“二哥,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而此時,沈煉的臉上卻露出了難得的笑意,他眼睛依舊看着前方,頭卻向着靳一川那邊歪了一下,小聲道:“不行,我得去瞧瞧,這是哪家的姑娘。”
“哈哈哈哈……”
這一刻,放映廳中的觀衆們瞧見這一幕,頓時響起了一陣低低的笑聲。
平日裡威風凜凜、如冷麪閻王般的錦衣衛沈大人,此時卻忽然展露出了八卦的一面。
這份“工作中”和“下班後”的差異,瞬間讓人感覺沈煉這個人親切了不少。
不一會兒,三人兜兜轉轉,走進了一座醫館中。
河岸邊的杏樹枝繁葉茂,倒有一半都探進了醫館的院子裡,純白色的花瓣鋪了一地。
看到這三人一起走進了醫館,大夫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不悅之色,他瞪了那個女孩一眼,嗔怪道:“整天四處亂跑!”
說罷,他看向靳一川,勉強笑道:“靳爺有些日子沒來了,來,我給你診診脈。”
靳一川下意識地用餘光瞥了一眼身邊的沈煉,搖頭道:“不了,張大夫,我今天還有點事,先按上回的方子抓一副藥吧。”
醫館的大夫瞥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回屋抓藥去了。
靳一川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等着,伸手杵着下巴,呆呆地望着杏花樹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
而剛剛帶他們回來的那個女孩這時候則正在杏花樹下搗藥。
女孩偷偷回過頭來,看向靳一川,然而卻發現對方也正朝自己這邊望來,連忙又將目光收了回去。
正在抓藥的大夫瞧見了這一幕,頓時皺起了眉頭;
而沈煉揹着手站在廊下,瞧着靳一川呆呆出神的神情,嘴角微微翹起。
半晌,大夫爲靳一川開好了方子,抓好藥,囑咐他一定要按時喝。
靳一川拎着藥,和沈煉一道出了醫館。
兩人走在河岸邊,沈煉問道:“就這樣走了?”
“你不是說,要邀請‘朋友’一起去逛廟會嗎?”
“二哥,”靳一川面露爲難之色,低聲道,“剛纔那個情況,你讓我怎麼邀請啊。”
兩人聊着天,再次路過了河岸邊的那株杏樹。
而就在這時,杏樹旁邊的一扇小門卻忽然被人從裡面打開。
剛剛醫館的那個姑娘從門後探出頭來,輕聲喚道:“靳爺?”
靳一川聞言,轉頭看去,只見,女孩俏生生地立在後門前,手中拎着一隻做工精緻的八角香囊。
“這裡面是三七、麝香和烏草,”女孩將香囊向前一伸,垂着頭,低聲道,“戴在身上,對咳嗽有好處。”
靳一川微微一怔,伸手將香囊接過,擡頭看向了眼前的女孩。
女孩的臉上泛着紅暈,垂着眸子,道:“但你可別跟我爹說。”
“要不,他又要怪我亂開方子了。”
靳一川望着眼前的女孩,笑道:“好,我知道了,謝謝姑娘。”
他握着手中的香囊,剛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問道:“姑娘,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咧嘴一笑,露出了一顆小虎牙,道:“我叫張嫣。”
靳一川道:“我姓靳,靳一川。”
張嫣聞言,捂着嘴笑道:“我知道呀。”
說着,她指了指靳一川手中的藥包,道:“那上面寫着呢。”
靳一川聞言,微微一呆,頓時露出了稍有些憨憨的笑容。
……
片刻後,靳一川和沈煉終於離開了醫館,然而兩人卻再也沒有聊起這事。
暖黃色調的銀幕中,靳一川走過河岸邊,上了石橋,卻忽然放緩腳步,回頭望向了醫館的方向。
而在杏花樹下的矮牆邊,張嫣姑娘正趴在牆頭上,朝着靳一川離去的方向望去。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張嫣如同是受驚的小獸,慌忙把頭縮了回牆裡。
然而片刻後,她又從牆後面瑟瑟縮縮地探出了半個腦袋來,一雙漆黑的眸子眨了眨,偷偷望向了石橋。
落日的餘暉斜斜地照在少年的身上,靳一川扶着石橋的欄杆,澄澈俊秀的面容上展現出了一個柔和的笑容。
屏幕中,一陣悠揚的竹笛聲忽然響起,鏡頭切了一幕遠景。
夕陽,石橋,流水,杏花。
“唔……”
放映廳中,無數觀衆這一刻忽然發出了一陣無意義的嗚咽聲。
“哇,這個笛子聲音一出來我心都化了!”
“這就是愛情的酸臭味嗎?啊,我戀愛了……”
“我是在看武打片吧?是吧?”
“這個古風的音樂好好聽,一下子心就酥了!”
“……”
霎時間,放映廳中再次響起了一陣議論聲。
周燃聽着這陣議論,莫名地有些來氣。
——好聽嗎?
就這,好聽??
不就是隨便搞個笛子二胡,古風和絃套一下?
這個水平的曲子,信不信你大爺我一分鐘能給你寫八段!
周燃氣鼓鼓地想着,但這話卻不能說出口。
大家是來看電影的,又不是來聽歌的……誰要聽你的音樂鑑賞……
這段小劇場不長,只有兩三分鐘,但插的位置卻非常合適,細膩的表演、明亮的畫面和悠揚的旋律恰到好處地緩解了觀衆們緊繃的情緒,一張一弛,娓娓道來。
“這個本子超棒啊!”
這時候,周燃後排的幾個小姑娘不敢說話了,斜前方的兩個禿頂大哥卻又小聲議論了起來。
其中一個胖禿頂道:“故事基本上是好萊塢劇情結構,有點意思。”
另一個瘦禿頂點頭道:“是的,而且他這個視角選的特別好。”
“錦衣衛在我們眼中通常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但他的視角卻放在了三個底層錦衣衛身上,向我們展現,劊子手的日子也有柴米油鹽的煙火氣,這個反差就讓人感覺很親切,很接地氣。”
胖禿頂忍不住感慨道:“臺島這邊的電影類型還是太少了啊,十之八九都是小清新愛情片。”
“拍來拍去都是那些套路,很少能看到《繡春刀》這種先進的藝術結構。”
“還是要海納百川,博採衆長啊,應該多多合作,嘗試多種類型的合拍片!”
瘦禿頂忍不住搖頭道:“我今天上午去看了那部《似水流年》,你說周燃都去內地了,居然還在拍這種文藝小清新,真是稀泥巴糊不上牆。”
瘦禿頂低聲道:“其實他那個本子也沒有很差,主要還是他自己演得不行。”
“你看剛剛許臻這段,同樣是青澀的愛情,人家沒說幾句話,但是這個味道一下子就出來的。”
“歌手跟演員就是不一樣,老老實實做自己的本職工作不好麼。”
“……”
此時此刻,漆黑的放映廳中,周燃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聽着周圍人的議論,一言不發。
爲什麼總要扯到我……
我不過就是想演個電影過過癮,順便給新歌打個廣告而已,我招誰惹誰了?
你們再這樣說下去,我還沒看到《繡春刀》劇情感人的部分,就要被你們給氣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