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許臻和周燃的初次見面。
越往上走，圈子就越小，兩人同爲當紅藝人，在各類晚會、頒獎典禮等場合難免會碰面。
但，也就只是碰面而已，二人之前從未有過合作，談不上有任何交情。
此時兩人正身處在影院的貴賓休息區，因此沒有故意僞裝。
許臻粗略地打量了周燃一番，只見他今天依舊一絲不苟地化了妝，半長的頭髮燙成了羊毛小卷，身上穿着顏色鮮亮的大碼衛衣和破洞的九分褲，看上去頗有股自己理解不了的“時尚”感。
許臻默默地看了一眼他完整地露在外面的膝蓋和腳踝，只覺渾身不適。
今天下雨，最高氣溫才16度啊孩子，你這麼穿衣服，不怕老了得風溼嗎？
我今天可是穿着加絨秋褲出的門！
“許臻？還真是你！”
這時候，周燃已經快步朝他走了過來，見他身邊沒人，問道：“你怎麼在臺南這邊？入圍影片的代表不都安排去臺北展廳了嗎？”
許臻微笑着向他打了聲招呼，解釋道：“我不是跟組來的，我是剛好在臺南這邊拍戲。”
“你呢？你怎麼也在臺南？”
周燃失笑道：“我就是臺南人啊。”
許臻一聽這話，頓時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周燃居然是臺島人？
之前還真不知道。
他跟周燃不熟，在他的印象裡，對方這些年的工作重心一直在內地，而且也沒什麼明顯的口音，之前還真的沒有思考過他是哪裡人。
而周燃似乎是讀懂了許臻的表情，臉上頓時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仰着下巴道：“怎麼樣，我普通話講得蠻好吧？”
“我拍電影從來不用配音，都是直接自己原聲上。”
許臻聽到這話，有些尷尬地恭維道：“哦，好厲害啊。”
說話間，他的目光有些閃爍，沒有多做評價。
普通話確實不錯，但是，臺詞功底還有待提高啊……
“哎，對了，我還沒有跟你道過謝，”周燃舉起手中的飲料杯子，跟許臻碰了一下，道，“之前《王城》上映的時候，謝謝你的宣傳。”
許臻微笑道：“客氣了，電影確實不錯。”
說話間，他只覺稍稍有些心虛。
他記得自己當時好像誇了林嘉，誇了導演，誇了劇情，誇了後期，惟獨沒誇周燃。
實在是，在那部電影裡如果誇他，聽上去感覺有些諷刺……
兩人正聊着天，剛剛去買水的何佳燕和施宇傑就過來了。
何佳燕瞧見周燃，挑了挑眉，立即熱絡地上前來跟他打了聲招呼，明顯是關係很好。
有兩邊的熟人做潤滑劑，氣氛一下子就放鬆了下來，不再像剛剛那麼拘謹。
兩撥人在休息室裡聊了一會天，何佳燕去服務檯要了一份觀影手冊，低頭翻了翻，對周燃道：“你那部《似水流年》不是在B座那邊嗎？你怎麼跑這個觀影廳來了？”
周燃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的許臻，毫不避諱地道：“我來看《繡春刀》啊。”
“畢竟是同一天上映的影片，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說話間，他信心滿滿地望向許臻，笑道：“首日票房如何，直接影響到接下來的排片，我總要了解一下競爭對手的實力如何，心裡纔有底啊。”
“怎麼，不歡迎？”
許臻扭頭望向了他，聽到他居然將這種話直接大大方方地講了出來，倒是感覺這是個爽快人，於是笑道：“怎麼會，歡迎之至。”
說着，他從兜裡翻了翻，翻出了幾張主辦方給他的贈票來，道：“你還沒買票呢吧？我請你看，一會兒看完還請你多多指教。”
周燃也不矯情，收了贈票，旋即自己也抽出了幾張電影票來，笑道：“等價交換，這是《似水流年》的。”
許臻接過贈票，默默看了看票面上的價格。
不等價。
《繡春刀》比《似水流年》貴。
不過，反正是贈票，沒必要在意這些細節。
“哎，你看不如這樣如何，”周燃挑了挑眉，道，“下一場，你們去看《似水流年》，我去看《繡春刀》，等過一會兒散場了我們再碰頭來交流，怎樣？”
說着，他望向許臻，道：“反正自己的電影早就看過了，不如看看對方的？”
許臻聞言，明顯地猶豫了一下。
周燃說得有些道理，知己知彼，心裡有底。
但剛剛在休息室看了《似水流年》的預告片，實話實說，許臻對這種青春傷痛文學改編的愛情故事實在是不太感興趣……
而何佳燕則比許臻直白得多，直接將這句話講了出來：“誰要看你這種電影啊。”
“哇，瞧這個宣傳語，‘年度最值得期待的青春催淚電影’，呵呵。”
周燃：“……”
他剛剛昂揚的鬥志像是被何佳燕潑了一盆冷水，忍不住忿忿地道：“哎，你要不要這麼輕易下結論？”
“我跟你講，我這部電影，真的，超感人！”
“不是我自誇，我自己演的，我看了之後都哭得不行！”
何佳燕撇了撇嘴，道：“那我看完要是不哭呢？”
周燃轉頭看了許臻等人一眼，道：“這樣，咱們打個賭，你們三個看完要是誰都不哭，我今天請你們吃大餐！隨便去哪裡！”
“要是哭了，一個個都去給我轉發《似水流年》的宣傳！”
何佳燕聞言，立即便要答應下來，眼睛亮晶晶的，感覺這頓飯已經被收入了囊中。
而許臻聽到這個賭局，則忍不住笑出了聲。
周燃不解地問道：“你笑什麼？”
許臻抿了抿嘴，莞爾道：“不好意思，我頭一次聽到有人拿這個打賭……”
“電影能把人看哭，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吧？”
說着，他將手中的《繡春刀》電影票遞給了周燃，道：“這樣，你去看《繡春刀》，我們去看《似水流年》，沒問題。”
“但你敢不敢也跟我打個賭？”
周燃從許臻的手中接過電影票，問道：“什麼賭？”
許臻道：“你看完《繡春刀》要是不哭，今天這頓我請。”
“要是哭了……”
說着，他擡起頭來，微笑道：“麻煩你也幫《繡春刀》轉發個宣傳？”
周燃聞言，不禁愣了一下。
他看着手中的電影票，忍不住確認道：“《繡春刀》……是武打片吧？”
許臻點點頭道：“對，武打片。”
周燃道：“披着武打外皮的愛情片？”
許臻搖頭道：“不是，就是純粹的武打片。”
周燃滿臉疑惑，追問道：“純粹的武打片我爲什麼會哭？”
許臻靜靜地看着他，微笑道：“哭不哭跟題材有什麼關係？”
周燃：？？？
……
最終，雙方還是達成了協議：互相去看彼此的電影，兩個小時後出來互評。
由於《繡春刀》是原創劇本，它具體講的是什麼無從知曉，周燃用手機搜了半天，網上沒有任何資料，只得悻悻作罷。
而這時候，陪在一旁的經紀人則忍不住有些埋怨，道：“你怎麼跟人打這種賭呢？”
“《繡春刀》怎麼也是競爭對手啊，你哪能轉發它的宣傳？”
周燃撇了撇嘴，道：“好了啦，這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就算真幫他做個宣傳又怎樣？人家之前不是也幫《王城》做過宣傳，就當還他個人情了。”
經紀人皺眉道：“他宣傳《王城》又不是衝着你。”
周燃道：“是，雖然不是衝着我，但我也是受益者啊。”
“我知道，《繡春刀》和《似水流年》是同一天上映，但一天有24個小時，有七八場排片，真正喜歡我的人是不會因爲我幫他轉發個宣傳就去看他不看我的。”
“市場那麼大，又不是不共戴天、你死我活，就當交個朋友又怎樣？”
他看經紀人還要爭辯，不耐煩地道：“哎呀不要說了。”
“就這樣了，不要教我做事。”
經紀人：“……”
行吧，我又能說啥。
……
於此同時，許臻、何佳燕和施宇傑也抱着爆米花走進了《似水流年》的放映廳，等待電影開場。
由於今天是展映的第一天，影迷的觀影熱情十分高漲，放映廳中幾乎座無虛席，連犄角旮旯的位置上都坐滿了人。
不過，他們拿到的是周燃的送的贈票，位置倒是十分優越。
“哦哦哦戰歌起！”
“戰歌來了，果然不愧是周燃！”
電影纔剛剛開始，一個人還沒有出現，周圍就響起了一陣興奮的騷動。
——背景音樂開始了。
許臻聽到這陣悠揚的旋律，也不禁下意識地調整了坐姿。
民謠！
非常抓耳的民謠前奏！
他之前看周燃和林嘉合拍的那部《王城》的時候就已經領教過了，影片最大的亮點是最後由周燃演唱的片尾曲。
《似水流年》是從開場就要開始了嗎？
——事實證明，他這個推測是正確的。
在悠揚的旋律中，鏡頭掃過梧桐樹的黃葉、教學樓上的綠色爬山虎、以及學生們藍白相間的校服。
歌是真的好聽，畫面的質感也相當清新文藝。
在這樣的氛圍裡，觀衆確實是相對比較容易代入到電影的氣氛當中去。
周燃在影片中是從高中生開始演起的，上體育課的時候，班裡學生們玩兩人三腳遊戲，周燃爭強好勝，不小心把同組的女孩給絆摔了，摔得腦袋上鮮血直流。
周燃覺得過意不去，就經常去醫院看這個女孩，倆人一來二去就看對了眼，從此開始了沒羞沒臊的早戀生涯。
伴着優美的旋律，兩人一起上課、一起跑步、一起春遊、一起去海邊……
“喀啦啦……”
在許臻身邊，何佳燕面無表情地吃着爆米花，低聲道：“這到底是電影還是他新歌的MV？”
“噗……”
許臻聞言，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一臉無奈地看着放映廳的銀幕，不予置評。
有一說一，這電影不算爛片，女主角是個很有名的文藝片女神，兩個年輕人之間懵懂的愛情演得相當細膩。
而周燃……的歌也唱得很好聽，旋律歌詞俱佳，他懷疑這部電影的原聲碟可以直接出一張專輯。
但很快，兩人的高中生涯結束，故事忽然就開始變得狗血起來了。
周燃上大學後，對初戀逐漸沒了感覺，開始用他追女主的套路追起了別的女生。
女孩開始報復性地學壞，交了個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的男朋友，跟着他去酒吧，去蹦迪，去同居……
某天，周燃和女主在一家酒吧裡偶遇，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對方，誰也沒說話，就此心照不宣地分道揚鑣。
劇情一路朝着沒底線的狗血路線撒丫子狂奔。
就在許臻看得快要睡着的時候，全片最大的爆點（笑點）忽然出現：
女主意外懷孕，去墮胎，被爹媽發現。
女主爸爸不知道她已經換男朋友了，怒氣衝衝地跑到學校去找周燃算賬。
結果找到人之後才發現，周燃正跟沒事人一樣，高高興興地跟同伴在學校裡打籃球。
女主爸爸二話不說，抄起場邊的棍子把周燃一頓暴打。
“哈哈哈哈哈……”
銀幕上，周燃一臉懵逼地被前女友的老爹打得滿地找牙，影院中頓時響起了爆笑聲。
許臻的嘴角抽了抽，有點判斷不出來導演這時候到底是想讓自己哭還是笑。
周燃在這時候忽然開始像最初“兩人三腳”時那樣每天去醫院看女主，並“勇敢”地默認了孩子是自己的，但是女主卻在父母的安排下出了國。
兩人在網上聯絡了一段時間，最終終於杳無音信。
在這個階段，許臻留意到身邊有一些女孩子開始哭，然而自己這邊的三人卻始終對此無動於衷。
多年以後，周燃在西湖邊偶遇這位前女友，兩人相視一笑，誰也沒有在提過去的事。
周燃站在橋上，看着小舟上的女孩漸漸遠去的背影，笑着留下了兩行清澈的眼藥水。
“她們……在哭什麼？”
半晌，施宇傑轉頭看了看周圍的觀衆，不解地低聲道。
許臻也一臉麻木地搖搖頭，道：“我也十分迷惑。”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繡春刀》那邊好像也快結束了吧。
我們這邊大概是穩操勝券了，不知道周燃的觀影體驗如何？